第三章 入谷来(1 / 2)
“你的心思,我岂不明白。”
那人望着众人,反问刘和:“你带了这些朋友来,不该介绍下么?”
“这是自然。”刘和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自己虽然熟悉,对于自己这一行人,着实太过陌生了。
伯盛望着眼前这身行单薄的紫衣少年,心中似是明白了什么,双手作揖便行下拜:“南军宿卫屯长张鼎张伯盛率三十六骁骑见过……孙公子。”
“南军?”紫衣人皱着眉头,“陛下连宫中禁卫都派出来了?”
“来找你,本就是绝密任务。”刘和嘴角微微上扬,似是有兴奋之意,“你毕竟是陛下藏了十年的人——孙原,孙青羽。”
孙原眉眼轻抬,似是不经意,眼神之中却深藏一抹透亮,嘴唇一咧,浅浅笑意尽藏不言之意。
张鼎心中却是激起了千重浪,“陛下”两个字,语气虽轻,却透着万钧力量,眼前的这位孙原,恐怕也是和当今天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身为南军屯长,有着宿卫宫禁的重责,放眼整座雒阳帝都,能让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人物,实在是太少见了。心思百转,他望着这两个人,不禁道:“议郎,还是请孙公子上车罢,风雪只怕还停不了。”
“正是。”刘和一听,仿佛又是想起了什么,望着孙原身上积雪渐重,一手解下身上的紫狐裘,快走两步披到孙原身上,皱眉问:“你的病怎么样了?”
孙原摇摇头,并不答话,而是望向张鼎,嘱咐道:“往回走二三里,可见道旁有三棵枯树,便往山下走,不足十里便能到药神谷。”
也不待张鼎回话,便看见刘和扯了孙原的紫色衣袖,往马车上走去:
“车上捡了两个太平道的人,你要不要见见?”
张鼎苦笑一声,回身一望,却见茫茫雪色山脊,无数枯树残枝,哪里是孙原说的“三棵枯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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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进入马车,孙原便觉得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刘和在旁边扶着他,皱着眉:“你的病……”
“痼疾终是痼疾,哪有如此容易痊愈。”孙原左手提剑,右手掩着嘴低声咳嗽了两声,眼角却被车中景象引出了笑意。
只见兄弟两个东倒西歪,七层食盒散落一地,十分狼狈,就连六座火盆也在适才惊了马匹的时候翻了三座,倒是他们的父亲面色渐渐缓好,眼睛已经能微微睁开了。
龚文健对外面一系列变化虽未亲眼看见,却看着刘和进出两次,知道眼前这紫衣少年多半便是他要找的“孙青羽”了。如今细细打量,面容谈不上英俊,却很谦和,看上去比刘和还要小几分,身高虽是几近八尺,却很显得单薄,一袭紫衣宽袖,头上的高冠比刘和的进贤冠还略高几分,瞧着整个人甚是修长,背在身后的那柄剑更是独特,颀丽中更透着几分柔和,似乎是一柄女子佩剑。
刘和也不搭理兄弟两人,只顾看着孙原:“青羽者,鲲鹏之翼也,展翅一飞九万里,当可上天入地——不过你这身体,还能动武?当年你可是连剑都拿不稳。”——他知道孙原自小身有痼疾,否则不会在药神谷这种地方养了十年。而就刚才那轻咳,他扶着孙原,已能感受单薄的身躯全身都在颤抖。
“不妨事。”孙原笑着,挺了挺腰背,不经意间离开了刘和的扶持,径直往那老人身边而来。
老人身上叠着许多衣物被褥,孙原也不顾忌,面对兄弟两人紧张面色,笑道:“孙原在药神谷呆了些日子,如不介意,可否让我看看病情?”
兄弟两人始料未及,互视一眼,便悄悄往后挪了几寸,眼中戒备之色倒是丝毫未减。
孙原也不介意,伸手入那一堆衣物中,摸索了一二,找到了老人手腕,略略沉吟一会,便冲两人道:“脉象有些乱,不过想来并不十分重,到了谷里,我让紫夜来看看,想来不会有事。”也不管兄弟两人目光连变,又往那席座塌去了。
刘和的紫狐裘此刻还披在孙原身上,这车中火盆已是散着暖气,而看孙原模样,似乎对那紫狐裘的保暖甚是喜欢。
“我这里还有一件大氅,你用这件罢。”刘和说着,快走进步,到了座榻之后,拖了一只楠木箱子出来,打开之后,孙原一眼望去,乃是一件极其名贵的紫狐大氅,即使是叠放在箱子中,也能瞧出根根狐毛足有三寸以上,待刘和将整件大氅取出来展开,怕是用了不止十只成年紫狐的毛皮,寻常紫狐已是世所罕见,更无论十只紫狐,如此手笔,即使是皇亲国戚也未必拿的出来。
孙原看着这件大氅,皱着眉头:“这……是‘南边’的手笔?”
刘和知道孙原不肯在外人面前透露“陛下”二字,这“南边”两字自然是说的邙山之南乃是帝都雒阳,不正是当今天子么?
他也不废话,点头道:“自然,临行前……交待我务必亲手给你披上。”
孙原也不推辞,任由他给自己换上紫狐大氅,手中的轻画剑也随手放在案几旁边——正靠着那座木匣。
“你还带了‘渊渟’?”孙原显然对那座木匣十分熟悉,饶是十年不曾见过,仍是知晓那木匣里是什么。
刘和看了一眼木匣,突然正色道:“千里邙山如盘龙,若想潜龙出,自然还需渊渟。”
“若是公事,明日再说。”孙原果断打断他的话,托着额头苦笑道:“我当真不想握剑。”
“你说了不算。”刘和轻笑出声,指着桌上的轻画,“轻画不是跟了你十年?”
“我又不是十年来天天握着它。”孙原摇头,“它是药神谷双剑之一,是雪儿的配剑。”
“雪儿?”刘和眉头一挑,整个人坐了起来,轻画剑是当年孙原入药神谷唯一的随身物品,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送人了——“你这是成婚了?”
“佛曰:不可说。”孙原眼见得刘和的胃口被吊起来,不禁笑出了声,硬是堵了刘和的话头。
刘和被这一句噎住,如鲠在喉,极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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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孙原和刘和在车内说着什么,张鼎心中思量,脚下却不慢,带着三十六骁骑、护着马车一路疾驰,幸好大雪已深,路上平坦许多,而且一路乃是下山路,远比之前上山路容易些,行不过二三里路程,便瞧见了有三棵枯树呈三角形状屹立雪中,如果不是孙原特别提醒,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三棵树与其他枯树有何不同——千里邙山,枯树无数,谁又能注意到其中的三棵树?
以防万一,张鼎仍是来到车窗边上,低声问道:“请问孙公子,先前所指的可是这三棵树?”
车窗帘卷,孙原的目光不经意扫过,点点头:“顺着斜坡下去就是了。”
张鼎再一回头,扫视几眼才发现三棵枯树不远处确实有一处斜坡——即使是这斜坡,也确实不起眼,山脊两侧,岂不都是斜坡?
车内,刘和的眉头都快拧到一起了:“你若不来,我怕是找到死都找不到这个所在。”
孙原不禁笑了:“药神谷,药神谷,既是山谷,你们沿着山脊一路往山上去,背道而驰,哪里寻得到?”
此语一出,不仅刘和面上发烫,龚文建和龚都兄弟二人也是略觉尴尬,世人都说药神谷神秘,藏在千里邙山之中,却忽视了这个“谷”字,本就在群山之下,都往山上去,岂不是“背道而驰”?
“世上本无什么神秘,其实都只不过寻常。”紫衣公子斜靠在榻上,右手轻轻抚摸着身前轻画剑的剑身,似是在轻抚爱人脸庞一般,即使是远处的龚文建都能感觉到其中暖暖情意,何况是对轻画剑知之甚深的刘和,被孙原这副模样惊住了,不禁暗暗称奇,这个名叫“雪儿”的女子,到底是何等人物,能让执拗如孙原都如此在意。
似是感觉刘和的心思,孙原笑问:“怎么,觉得奇怪?”
刘和不答,脸上表情却是一副“爱说不说”的样子,想来是被孙原刚才那句话噎得不轻。
“她是我的妹妹,比我还小一岁。不过……”孙原这一次倒是没有藏着掖着,不过接下来的话却让龚文建和龚都兄弟两个吃了一惊——
“她是药神谷的当代谷主。”
刘和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当代谷主?”他虽然知道药神谷,也知道孙原十年来就来了药神谷,可当年他和孙原都不过八九岁年纪,对神秘的药神谷一无所知,上代谷主是谁、这谷主之位如何传递,都仿佛是迷一般。
“你的妹妹……没有血缘关系罢?”刘和对孙原知根知底,孙原除了一个不知所踪的哥哥之外,就是一个孤儿,这个妹妹,多半是捡来的。
“捡来的。”孙原自己倒是印证了刘和的话。
看着他不经意露出的笑意,刘和似是明白了,这个女子,在他心中,当真份量很重。
刘和想了想,又问:“话说回来,当年皇宫里应该是没人教你武学的,是不是该说说,这一身武学哪里得来的?”
孙原当年不过八九岁,加上体弱多病,又有痼疾在身,几乎不能练武,这刘和是知道的。所以孙原才会被送来药神谷疗养,这一疗养便是十年,却不曾想十年里,竟然练就了这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学修为。
孙原摇头:“说来话长,再说吧。”
一路上便这么有一句每一句的搭着,龚文建和龚都两个人不敢打扰两人,倒是趁着时间把马车内混乱的场面重新打扫了一遍。
一路下坡前行不过数里,张鼎便已看见前方有寥寥炊烟升起,当下行程愈快了几分。只不过道路愈加陡峭难行,最宽处也不过只够马车勉强通行。终于到了空旷地带,不过眼前景色却让他不禁愣住——
一片不过里许的平坦地带,几亩薄田,背山落座几处茅草屋,堆了几堆青竹,依稀听见几声人语,似是笑语盎然,一派祥和,再往后便是几座竹楼,一亭、一池、一桥,虽是显得精致,却也寻常不过——这便是传说中的“药神谷”?
疑问间,他便看见了一条细细石径直通深处,石径旁便是一座四尺来高的石块,上面刻着三个隶书大字:药神谷。
张鼎此刻一如适才刘和,如鲠在喉。
再一抬头,只见不远处一道素色人影撑伞伫立,望着一众陌生人,恬淡素净。
孙原推开车门,一抬首,便瞧见了那一身素色。
他仿佛瞧见了世上最美的事物,清澈的眸子里透着明亮的光彩,嘴角不知何时已挂了温柔笑意。
刘和跟着出来,看见远处那道身影,再转头瞧瞧孙原面色,挑着眉头问:“你家雪儿?”
“雪儿这名字,只有我能叫。”孙原侧过脸来,同样挑眉看着他,“建议你,称她为‘药神谷主’。”
刘和哑然。身旁张鼎瞧这两人,也难得地笑了出来。
孙原步下马车,冲张鼎道:“药神谷一向罕见外人,诸位的衣食住行还需自行处理。”
张鼎点头,抱拳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