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1 / 2)
“驾!”
嘉木巴揉着发烫通红的耳朵,委屈吧啦的在外面驾车,但他不敢硬碰硬的直接埋怨自己的姐姐,只能在心里碎碎念,吐苦水。
车厢内两人面对相坐,中间隔着灵柩,气氛一时有些冷。
红格尔打马赶来,也不知道在哪儿里受了伤,手背上被划了一道长口子,澜清从袖中拿出一瓶止血伤药,他想帮她上药,红格尔却抽出了手,她不生气,也不发火,就拿眼睛看着他。
澜清有些拘谨的玩转着药瓶,低声道“是呼楚。”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只要回想起来,他就能闻到身上的尸腐臭味和嘴里那无法遗忘的恶心,短短十天时间,与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和绝望,他当时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真的能活下来,真的还能回到内城,只要想起当时的情景,他便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那么真实,就连坐在他面前的人都变得虚晃起来,像是他濒死之时的梦。
澜清指甲深入肉里,疼痛让他脑中稍稍清醒一些,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温和,平静的像是再说一件民间闲聊的故事“敌袭来的突然,我们根本没法与之对战。”
他们雨中被困,伊拉了塔前来救援,虽然里应外合冲出了晟军的包围,但在撤离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一股不知名的势力突然袭击了他们,他与伊拉了塔被敌军冲散,那些人训练有素,装备齐全,而且作战方式与晟军截然不同,他们比晟军更加凶狠,更加狡猾,像是带有毒牙的蛇,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红格尔闻到了血味,强行将他手掌摊开,果然看到了一手的血,澜清看着手里的鲜红,从那红中窥到记忆深处的残忍,眸中的平静发生了变化,似乎在颤抖。
“我们一直撤退,一路退到了洿泽。”
洿泽也是中原常说的沼泽,那里也被竖沙称为不归地,是行军打仗时最害怕的地方。
一入沼泽澜清瞬间反应过来,原来这些人早就有计划,他们故意将人逼退到这里,澜清他们入了沼泽地之后他们也就不猛火进攻,而是选择了偷袭,就像是戏弄进入陷阱中的猎物,无耻的让人愤恨。
晟军也曾经围困过他们,但他能感觉的出来,晟军认真对待每一次的战斗,杀人也是一刀毙命,他们对搏斗厮杀的敌军有些潜意识的尊重,但这些人不同,他们手段卑劣,无所不用其极,抓到俘虏时也不立刻斩杀,而是用各种残忍的手段折磨致死。
相比之下,他们虽然战败,但心仍是不服,甚至还有些耻辱和厌恶,耻与跟这些人交战,厌恶自己竟然败给了这种人。
再是不耻,他们也只能愤恨,因为敌人实在是太强大了,他们冲不出外面的包围圈,也没有粮草让他们能够死守阵地,他们从密林之战到现在几乎都处于作战状态,没一刻是放松的,这种紧绷窒息的感觉快要将他逼疯。
在沼泽呆了三天,他身边的亲兵有两个死于沼气中毒,一个陷入沼泽尸骨无存,还有一个是伤口恶化,无药可救。
他们的尸体没处埋,也没地方放,只能与活人待在一起,沼泽地闷热,尸体很快就发臭,那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混合着沼气,形成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到了第五天,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中,有人甚至跪在他面前求他帮忙解脱,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太煎熬了,像噩梦一样让人无法接受,有的时候他甚至都在想,要是那些人冲进来挨个把他们杀了该多好,在某一瞬间他猛地清醒,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拔出了刀,而且脖子已被刀刃划破。
到了第十天,有人实在是抗不下去,竟然开始....他更难以接受眼前这一暮。
呼楚已经饿的举不起刀来,但他仍陪在澜清身边,尽管知道无用,还是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殿下”呼楚也饿,饿的声音如碎烟,轻而易举就被啃食腐肉的声音淹没,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在澜清耳边说“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真的没事吗?
他又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呼楚。”澜清闭上眼睛,艰难的说“你去吧!”
就在刚刚一瞬间,他听到了呼楚咽口水的声音,他是接受不了,但他知道呼楚已经快扛不住了。
捂着他耳朵的手并没有离开,澜清看着脚下的淤泥,顺着泥浆向远看去,他看到沼泽上不断冒出破裂的气泡,看到树叶死一样凝滞在枝头,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就像是一场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
身后的咀嚼吞咽声滚雷一般,震得他心中慌乱。
在某一个节点,他突然头脑清醒起来,四肢百骸流动着全所未有的执着和炙热。
就像喝了一碗燃着火焰的烈酒,烧的他腹中滚烫,五脏六腑快要被这冲天热浪炸裂开来。
澜清抬头,从茂密中艰难的寻到一丝属于天穹的颜色,他深吸一口气,想要闻到天空的清爽气味,但现实却是闻了一鼻子的尸腐味。
“呼楚”澜清目光冷静,一字一句的说“你去,拿一块给我。”
嘉木巴回来时澜清正扶着树干呕,他吐得很痛苦,背整个弯着,但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呼楚站在远处,他没有近身照顾殿下,就在远处站着,像一抹幽灵,目光复杂的让嘉木巴心里发慌。
呼楚见他回来便转身离开。
“殿下,我找到了”
没等说完手里的东西就没了,澜清一把夺来就往嘴里塞,嘉木巴找到一小把东洋草,因味道苦涩,人们经常采来喂猪。
澜清也不顾上面有泥,使劲的往嘴里塞,大口咀嚼,将那散发着泥味的苦涩狠狠咽下,整个口腔都被苦涩充斥的有些发麻,而他甘之如饴,就连沾着泥土的根茎都舍不得扔,在嘴里嚼了很久。
嘉木巴看着围在腐尸旁的同伴,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用身上仅有的一方帕子给殿下擦嘴,他的手有些颤抖,不但没能给殿下擦干净,反而殿下嘴边的泥点子擦出一道长痕。
澜清捡了块石头,将刀磨的程亮,这是从死去的亲兵手里拿来的,至于他自己的贴身兵器早就不知道丢到了哪儿里,亲兵吃饱了,大家伙不约而同的跟殿下一样找石头磨兵器。
那一天,时间似乎凝滞了,变得格外漫长,沼泽里也静的诡异,只有磨兵器的霍霍声在空中响起,嘉木巴看着打磨好的刀,在刀面上看到了殿下,殿下磨刀的姿势与人不同,人家都是横着刀,在石头上来回打磨。
而殿下则是双手紧攥刀柄,将刀刃在大磐石上砍磨,铁器和石头摩擦时发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刺耳声。
嘉木巴看了好久才猛地明白过来,这分明是砍脑袋的动作!
“殿下!”
嘉木巴回头,见呼楚回来了,不知为何,此时的他脊背挺直,看着要比离开时高大几分,呼楚拔出腰间早已磨好的刀,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死寂,就在这一瞬间,沼泽地里似乎涌进了清凉的风,刮走了令人窒息的恶臭,让他们从中寻到一丝活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