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黑(1 / 2)
不知过了多久,南箕将笔放入笔洗中,轻声道“你让九王爷去户部查一位叫叶白秋的御医,找到他,叶清弦的身份也就明了了。”
景启道了一声谢,穿好衣服要走时忽的转身看向南箕,顿了又顿后问他“你愿意做第二个叶清弦吗?”
南箕眉间微紧,不解的看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有一天,你重新回归孤独,尘世之间无所依靠,江湖流浪也没有尽头,你会像他那样,一个人拼了命,想着法的活下去吗?”
南箕想也不想的反问他“你会吗?”
“我会!”景启一脸正色道“即便没了你,我也会坚强的活下去。”
南箕笑了,笑的哂然,他毫不留情的戳破了景启的谎言“没了我,你是不会活下去的。”
如果他真的可以安心活着,为何要称那十三年为梦魇!
景启没有放弃,坚持不懈的问他“你会不会?”
会不会!
会不会像叶清弦一样坚强的活着!
南箕沉默许久,忽的问他“知道战场上的幸存者为什么总是哭吗?”
南箕抬眸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当一个人失去他仅有的一切后,往后每一天都是难以忍受的煎熬。”
景启像是魔怔了似的,丝毫不听他说了什么,一味的想要获得自己想要的答案。
“会不会?阿箕,你会不会活下去?”
南箕叹了一声,妥协似的垂了眸“若没有遇到你,我一定会。”
景启又何尝不是。
只可惜,命盘无法回转,两人在遇到的那一瞬间,有了盔甲也有了软肋,这一辈子谁也没法再想以前那样,心安理得的在这尘世独活下去。
曾经硬抗下的孤独早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致命的毒,两人饮了十三年,早就毒入骨髓了。
“可我想你活。”
阳光透过云层落下,将阴暗一扫而空,整个天地豁然明亮,连带着聒噪的知了声都让人听着悦耳许多,景启站在门口,半幅身子沐浴在阳光下,半幅身子还被阴影所笼。
目光追随着流云,从墙头上跳跃出去,景启留恋的看着天边被阳光洗得发亮的山峦和被清风舒卷的云,他喃喃道“能答应我吗?”
景启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答复,放弃了似的走了出去。
南箕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沉默半晌,内心的复杂在他离开时倏地喧嚣起来,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外,只觉心里某一处在这一刻也空了。
风涌入屋内,将画从桌上卷起,画在风中起落,眼看就要被卷出窗去,双锋挝猛地冲出袖子,在画飞离窗子的那一刻追上了它。
画没丢,有些皱,左上角被戳出了一个洞。
南箕将画卷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入暗格中,用一把锁将它藏了起来。
靖王从户部回来后直接去了萧王府,景启正闷头坐在树下垂钓,肉眼可见的心情不佳,见人来了也不说话,拿袖子擦了身边的石头,示意他坐下。
靖王看着他持竿钓鱼,目光有些奇怪“钓了几块石头?”
“一上午了,一块也没.......”景启这才发现自己的鱼钩甩到了池子里的假山上,钩上的鱼饵都叫一群蚂蚁给分食了。
景启挂了新鱼饵,将竿重新甩了出去“查清楚了吗?”
“祖上三代都查清楚了!”
靖王看着垂在水中的鱼钩,轻叹了一声“那孩子也是个苦命人,往日是咱们看轻了他。”
“我早跟你说过他不是普通的小倌,叶白秋是他谁啊?”景启鼻尖耸了耸,把竿踩在了脚下,向靖王伸了手“别藏了,我都闻着味了!”
“叶白秋是他父亲。”靖王不情不愿的从袖子里摸出个油纸包裹来,他不舍得都给景启,把包裹里的东西一分两份,自己留了一半“属狗的吧你!”
靖王偷摸藏得是一盘小酥饼,总共没几块,他还私留了一半,景启丢了一块到嘴里,吃的香时还不忘嫌弃靖王“就这仨瓜俩枣还对劈,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靖王没跟他一同计较,把油纸包裹里的酥饼碎渣丢去了水中,想借此引来一些吃食的鱼“他本不叫叶清弦,他叫叶永欢,是曾经太医令候补叶白秋独子,也是太医叶鸿的独孙。”
景启一怔,不可置信道“叶鸿?是那个传说中的圣医叶鸿?”
对于叶白秋景启没什么印象,但叶鸿这个名字倒是如雷贯耳,而且不止他记得清楚,全天下的人怕是没谁不知道神医叶鸿的。
叶鸿是落魄的寒门子弟,因喜欢医术,先是拜了乡医为师,后来又被引荐来皇都城的药房学医,机缘巧合下入了宫做太医,他虽入朝为官,但却没有忘本,他会借着休浴的时间去民间行医救人,也会在逢年过节散金施粥。
他这个人仁义大度,最厌恶勾心斗角,在当上太医令后没多久便厌弃了宫中的尔虞我诈,辞了官去了民间,成了四处云游的游医。
景启南征北战,除了界碑,见过最多的就是赞颂叶鸿仁医天下的功德碑,真没想圣医一辈子为国为民,最后竟然连自己唯一的孙儿都庇护不了。
靖王叹道“当我知道他是叶鸿的后人时表情同你一样,若非户部有我的亲信,他又发誓没查错,这种事情谁敢相信。”
景启咬了一口酥饼,问道“我记得叶老前辈是因年纪大了,死在了还乡的路上,当时二哥痛心疾首,不但赐了黄金木做棺木,还给他们家赐金赐地,极为厚待,叶家后来到底做了什么,怎地惹了诛族的大祸?”
靖王“有一年大疫爆发,叶永欢的父亲,也就是叶白秋,他去治疫,结果不慎沾染疫毒,他不服医治,也拒绝隔离,打伤了同僚,偷了官家的钱和马偷跑回了皇都城,要知道那疫毒厉害,一人可传染百人千人,一旦让他入城,后果不堪设想,为了大局,不得已将他射杀城外。”
靖王叹了一声,捏着碎饼屑说“为此叶家便怨恨上了二哥,不但在背地里辱骂二哥,还散播一些不堪的谣言,闹得满城风雨,二哥是天子,岂能容忍,一怒之下诛了叶家三族,不但如此,叶家旁系女眷一律贬为娼妓,有功男子酌情处理,或杀或流放。”
靖王说“二哥当初应当是想保住叶家最后一丝血脉的,因为叶家有块免死金牌,叶永欢是叶家唯一的后人,叶家没道理不保他,而且二哥后来还无意说过,若是叶家保全的是叶永欢,那便下旨命叶永欢流放边关。”
流放听起来挺吓人,其实是可以授命回皇都的,二哥当时虽然动了大气,但还是念及叶家有功,法外施恩了。
“但就在抄家归档之时,叶永欢流放的事情出了岔子。”靖王道“登记时有人把他和丫鬟的名字写反了,那小丫鬟是叶永欢的母亲从山里捡回来的,不知姓名,又聋哑残疾,叶永欢的母亲好心收留,给了她本家的姓,赐了清弦这个名,因书写的一时失误,丫鬟代替少爷去了流放之地,而真正的少爷被人当成了丫鬟卖进了南巷子。”
景启越听越觉得不对,紧眉问道“写错名也就罢了,卖进南巷子的是男是女他们竟也不知道吗?而且如果当时错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没人发现叶清弦身份有异,户部更是没有深查?”
“虽然确实疑点重重,但是十四,你常年带兵打仗,没在皇都城常待过,更没有与他们打过交道,不晓得这京都的官有多让人可恨。”
即便是份内之事,没有好处绝不多事,见风使舵,滥竽充数的更是比比皆是。
“百姓纳税交粮,结果喂了一群硕鼠蝗虫。”靖王道“叶清弦,不对,应当是叶永欢才是,他的身份虽然明了,但皇上毕竟是皇上,他的后宫可以充实,但绝不容男子入内,叶永欢可以不死,但必须远离皇都城。”
景启看着鱼儿围着鱼钩打转,沉默半晌道“若他们俩是真心相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