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谷外老剑修(2 / 2)
梅溪雨站在山腰上,看着这座雪中寂静的孤峰,倒是有些沉默。
岭南并不是一个值得世人仰望的地方,大约唯一值得称颂的,便是剑如青山,且静且直。
这个来自青天道的道人站在山腰回看了一阵群山白雪,而后继续向着山上而去。
沿着山脊走到了这片山岭的最高处,一直到了这里,才能够看见这处高山的峰顶,是一处颇为凌厉的断口,如同一处山谷一般,谷边四处山石峭然,覆于雪中倒有些清冷寂然的意味。
倘若栖凤之山确实如剑,然而这柄剑的剑尖,却也是被折断了的。
梅溪雨静静地站在山谷口,看着这处被人折断的山峰,却也是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千多年前,被冥河之水冲折的。”
梅溪雨转过身来,身后雪中有个上了许多年头的剑修拄着剑喘着气走了过来。
来自青天道的道人自然不认识这个老剑修,只是看着他身上的衣袍,似乎有些山岭的图案,应该便是小九峰剑宗之人。
“前辈是第几峰的?”
“第二峰。”那个老剑修说着,抬手向着不远处指了指,“便是那里。”
梅溪雨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那处群山里,有一处只比这处栖凤山低了一些的山岭,岭雪之中,依稀可见一些剑宗建筑群的存在,只是看起来有些寂寥的模样。
“原来便在那里,难怪来的会是第二峰的人。”梅溪雨平静地说道。
“第几峰只是当初汇聚之地的历史长短问题而已。”老剑修在谷口边拄着剑,而后坐了下来。“其实我也不想来的,但是毕竟这是岭南剑宗的地方,北方来人,总要有人出来看看,境界高的我们拿不出来,于是只好挑年纪大的,至少还能落得一句前辈的称呼。”
梅溪雨静静地看着不远处谷口边坐下的那个老剑修,而后问道:“前辈多大了。”
老剑修想了想,说道:“九十二岁零四个月二十九天。”
梅溪雨挑了挑眉,说道:“前辈记得这么清楚?”
老剑修坐在哈哈笑着,说道:“大道也许没有尽头,但是寿数有,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当年圣人李二都没有活过一百岁,等你活到了这个年纪,你也会把能活这么久当做一种很自豪的事,所以当然要记得清楚一些。”
“那前辈叫什么名字?”
“忘记了。”老剑修很是随意地说着。“你就叫我老剑修就可以,老头子也行。”
“那为什么这个就记不清楚了?”
“活了九十二岁的是我,不是那个名字,如果我叫王小二,那么人间肯定有很多王小二,如果我没有名字,人们就会用更具体的描述来形容我,比如岭南小九峰第二峰,山腰第二个剑坪往北一百三十步的那个小房子里的那个老头子,就是他活了九十二岁。而不是王小二活了九十二岁。”
“有道理。”梅溪雨轻声说道,“只是这与前辈来这里有什么关系吗?”
老剑修想了想,说道:“大概没有,可能有人热得头晕脑胀,完全没有思绪,就让我来扯扯淡,打发一下时间。”
梅溪雨沉默了少许,说道:“其实可以圆的。”
“怎么圆?”
梅溪雨想了想,说道:“比如前辈可以借着自己年岁的事,和我谈一谈人生,如果能说上两句,生命是漫长的,许多东西可以不争于一时,那么也许就能圆回来了。”
老剑修趴在剑上,想了想,说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九。”
“二十九啊,那真好啊。”老剑修却没有按照梅溪雨所说的去说下去,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个来自青天道的年轻道人。“能活到九十二岁是很好的,能够活在二十九岁也是很好的。”
“我以为前辈这样问了,便是打算和我谈谈人生了。”
“谈人生?扯淡。”老剑修笑着说道,“人生有什么好谈的,我一个活在山里一辈子的老剑修,能有什么去和你们这些在人间四处走的人好谈的道理,你们站得比我们高,以后要看的人间也会比我们这样的老人更远,老一辈的故事,说多了,只会成为你们的绊脚石。”
梅溪雨沉默了少许,说道:“确实有道理。”
于是这个青天道的道人也在山谷边坐了下来。
“前辈先前说这处山峰是被冥河之水冲断的?”梅溪雨却是看着脚下的山峰说道。
“是的。那是很多年前的故事。”老剑修缓缓说道。“当年剑圣破天而去之后,人间便没有人管了,于是那些暗流都从角落里淌了出来,便发生了那一场鬼脸花之乱。”
梅溪雨自然也是挺说过这一段故事,只是大概因为年岁久远,世人大概也不愿提及许多东西,所以很多的故事都是语焉不详的模样。
“当年便是在这里。”老剑修轻声说道,“整个岭南剑宗,试图拦下槐帝的脚步。”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梅溪雨如是说道。
“是的,磨剑崖都没有能够将他在槐都拦下来,更不用说岭南。”
“但这与冥河之水有什么关系?”
“槐帝出自磨剑崖,但是他也修巫鬼之道,几乎可以说是巫鬼神教沉没之后,巫鬼之道的巅峰之人。当年那一道冥河之术,直接遮蔽了半个人间,岭南还能幸存下来,只是折断了这一处峰顶,只能说是当年人间的那位陛下,依旧手下留情了。”
梅溪雨沉默了下来。
槐安的帝王,历来都不是什么甘于安稳之辈。
“听说你来这里,是要与人间剑宗的陈怀风谈一些事情?”老剑修大概也不想说得太多,于是撇开了话题。
梅溪雨平静地说道:“是的,因为有一些故事,大概不小心被外人知道了,总要出来解决一下。”
老剑修轻声说道:“所以远道而来,不是给人间剑宗看的,而是给某些人看的。”
“是的,有些故事,理应被埋起来。青天道与人间剑宗,自然不想真的闹到那种地步。”
梅溪雨平静地说道,向着山下看去,那里有个抱着剑的人,正在缓缓向着山上而来。
老剑修同样也看见了那个身影。
踏雪而来的剑意里有着风雨声。
“你打不赢他。”老剑修缓缓说道。
梅溪雨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是的。”
当梅溪雨看见那些风雨剑意的时候,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陈怀风的大道之境中,有着当初白风雨留下的风雨之意。
白风雨的雨,自然比梅溪雨的雨要强。
更何况那个上山而来的人,还是人间剑宗的弟子。
“但是这并不是什么争道之类的输赢。”梅溪雨平静地说道,“他陈怀风哪怕再强,也只能输给我。这是要给青天道的一个交代。”
老剑修轻声说道:“岭南也必须看着。”
“是的。”梅溪雨缓缓说道,“那阵风声,是从岭南传过去的。”
“什么样的风声?”
梅溪雨坐在谷口雪中沉默了许久,而后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信。
由听风剑派的零落阁,一路送往北方,送到了青天道观,山下某处林间。
老剑修静静地看着那封信,而后缓缓说道:“这样说来,听风吟应该知道一些东西。”
梅溪雨平静地说道:“但是他没有说。”
老剑修坐在这处高山谷口,沉默了少许,而后轻声说道:“倘若是我,大概也不会说。”
梅溪雨转头看着这个老剑修,后者只是看着群山风雪。
“人当然各有各的坚守。剑修也是一样。”老剑修低头看向自己当做了拐杖的剑,缓缓说道,“其实世人有时候忘了,剑修的剑,一开始并不是拿来讲道理的。它悬在腰间是修身,背在身后是责任,横在身前,是为了三尺立足之地。”
梅溪雨沉默了少许,说道:“是的。”
道门之人当然也用剑。
一如剑宗之人也修道一样。
一切其实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