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间再无陈枸杞(2 / 2)
所以草为萤自然会对陈怀风这种情绪予以宽容。
陈怀风轻声叹息着。
他自然也想那样底气十足的说着很多东西。
就像当初与天狱的人说话那样。
但是草为萤这样的人,不是天狱之人。
陈怀风哪怕身后站着整个人间,也未必能有那种果决,那一句请前辈离开,已经是他所能说的最激烈的言辞。
膝头的那柄剑却是蓦然从陈怀风手中挣脱,落入了青裳少年手中。
陈怀风怔怔地看着那个握着酒葫芦也握着剑,平静地站在墓山之巅夜风中的少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人间剑风大作。
但是草为萤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握住了剑。
静静地看着剑上的枸杞二字。
“我很欣赏你。”草为萤轻声说道。
陈怀风愣了愣,而后苦笑着说道:“我以为你会更青睐张小鱼。”
当初那一道来自桃子上的剑意,虽然让张小鱼吃了不少苦头,却也让这个白衣懒散的年轻人,剑意被淬炼得强大不少。
草为萤笑了笑,缓缓说道:“他自然也不错,但在我看来,或许是个人喜好,我更看好你一些。”
陈怀风看着草为萤,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草为萤轻声说道:“因为你说过的那句话。”
“什么?”
“倘若你不来看看,又怎么对得起那一句师兄呢?”
陈怀风愣在了那里。
草为萤轻声说道:“师兄二字代表了什么?”
陈怀风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个似乎有着许多东西无法释怀的青裳少年。
草为萤抬手抹去了陈怀风的那柄剑上刻着的枸杞二字,而后平静地写下了两个字。
师兄。
“须赴死时,先于师弟而死。”草为萤提着剑,转头看着陈怀风,“是为师兄。”
陈怀风怔怔地看着剑上师兄二字,而后看着那个少年眉宇间一闪而过的一些落寞。
关于草为萤的身份,其实他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但是直到这一句话说出来,陈怀风才真正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一千多年前的某个故事,人间往往只会说起青衣破天而去,从此人间剑道,只有第二。
但是当年那个故事的主体,青衣破天,只是一个开端。
真正的,让整个人间陷入混乱的,是青衣离开人间,于是一切被压制了数十年的暗流,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槐帝继承了南衣的想法,要去看看那片冥河之国。
那是磨剑崖最为巅峰的一代。
然而便是这样巅峰一代的磨剑崖,却几乎尽数死在了槐帝手中。
或者说,他们只是毁灭了在了自己手中。
千年前的槐帝姬无胥,还有一个身份。
他是南衣的二弟子。
剑圣青衣的师弟。
磨剑崖只会输给磨剑崖。
这是当年那一代磨剑崖在人间的评价。
能够力压一切大道之始的函谷观,成为人间第一,磨剑崖也只会输给磨剑崖了。
当然,有人没死。
他的师兄死了,他的师弟也死了。
只有他没死,因为他当时没有在人间。
陈怀风什么都猜到了,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草为萤也没有在意陈怀风是否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只有依旧在人间拥有诸多故人诸多牵连。
身份才是身份。
故人死绝。
那些东西便只是埋没的尘沙。
墓山之上长久的沉寂着。
过了许久,陈怀风才向前伸出手去,轻声说道:“多谢前辈教诲。”
草为萤平静地看着陈怀风,没有把剑放入他的手中,只是松开了手,任由它插入了泥土中。
“这不是赐剑,陈怀风,一个剑修也不需要他人赐剑。”草为萤平静地说道。“剑修的剑,需要自己去拿,也需要自己去磨。”
当初送南岛那柄鹦鹉洲的时候,草为萤也没有交到他手里,只是甩去了水草,丢在了他身前。
这不是侮辱。
被塞到手里的剑,与自己拿起来的剑。
是两种不同的意思。
自己拿起来的剑,才能和人间讲一些大道理。
这是草为萤在青悬薜身上看到的东西。
于是陈怀风伸手,握住了那柄剑,拔了出来,放在了膝头,而后看向草为萤,很是认真的问道:“前辈还有事吗?”
草为萤看着陈怀风,听着他的那一句格外平静的——前辈还有事吗。却是不住地笑着。
草为萤笑了许久,而后握着酒葫芦喝着酒,向着山下走去。
“没事了,我先走了。”
说走便真的是走。
就像一个乘兴而来的少年,与人畅聊一番,又乘着夜色凉风,向着人间走去一般。
少年其实聊得不是很开心。
因为陈怀风叫他前辈。
男人至死是少年。
哪怕是活成了老古董也不例外。
但是墓山上的那个剑宗弟子,他确实很喜欢。
哪怕在草为萤看来,他的资质平平。
尽管在人间看来,陈怀风已是人间天骄。
但作为从磨剑崖最为巅峰一代走来的人,草为萤看谁都是资质平平。
毕竟人间向来只争第二,已经很多年了。
但是师兄二字。
不是资质一词可以说尽的。
草为萤走到了山下桥头,站在桥上喝着酒,又回头看了一眼山上的那个沉默的已经三十二岁了的剑宗弟子。
清冷的夜色里,少年的眸光中似乎有些光芒。
也许也是在怀念,那些漫长的岁月之中,有人曾叫着自己师兄的日子吧!
看了很久,草为萤轻声笑着,仰头喝着酒,走过桥去,在夜色人间里渐渐走远而去。
陈怀风安静地坐在墓山之上,静静地看着膝头的那柄剑。
枸杞剑陈怀风,在今夜之后,便成为了历史,变成了师兄剑陈怀风。
师兄是一个地位不大不小的名字。
但是很少有人用这个作为剑名。
不是不适合,而是未必能够承受得住。
就像草为萤说的那样。
所谓师兄,便是须赴死之时,先于师弟去死。
陈怀风静静地看着膝头的剑,想着草为萤的那些话。
又或者其实很久之前,当陈怀风没有再在剑宗之中抱着茶杯喝着茶打着牌的时候,枸杞剑便已经不在了。
只是师兄。
陈师兄的师兄。
师兄剑的师兄。
草为萤只是给这柄剑换了一个名字。
而赋予他意义的。
是陈怀风自己。
浮生几何,非赴死不敢往,非赴死不敢来。
陈怀风却是突然想起了人间流传着的槐帝当年说过的这句话。
而后平静下来,闭上了眼。
膝头的剑轻鸣着,剑意环绕。
是师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