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烂柯的故事与檐上少女的故事(1 / 2)
宋应新确实很忙。
就像神河与柳青河在槐都之上的悬街里说的那件事一样。
勘海衙的人要从东海回来了。
而勘海衙同样归属于天工司。
他们上一次离开人间大陆的时候,还是大风历一千年整,作为这样一个王朝的千年之时,陛下很是豪气的让户部拨款,给天工司筹措了一个新司衙,用于探测人间广海之事。
倘若陆小三知道天工司的这些故事,大概当初第一次骑葫芦月下看人间时所见到的那件古怪的事,便会有所答案。
海域当然未尝不是人间之地,虽然当年人间历代帝王,对此都有过类似的举措,只是受制于当时的人间高度,远海自然是可望不可及之事。
对于许多人而言,这或许是这位陛下在位之时的,又一个极为重要的开拓性的举措。
尽管无论是剑圣青衣,还是道圣李缺一,都曾经承认过,东海之外,别无人间。
只是三日之事,尚且需要刮目相待,更何况千秋呢?
李二当年也未曾想过人间会有妖的存在。
或许就像当初胡芦的那个梦里的张小鱼所说的故事一样,也许千年里,那样一片四十九万里的茫茫海域之中,真的便生出了一棵庞大的翠绿之树,承载着无数生灵的生命与存续。
勘海衙之事余朝云自然不知道,但是南岛知道,毕竟听到天工衙里的人提及过。
是以余朝云在与南岛说完了陛下之事之后,又很是好奇的看着远处那个水雾之中远去的背影。
“司主是要去做什么?走得这么急?”
南岛撑着伞,看着那个方向,想了想说道:“听说是海上的事情。”
“海上的事情?”
余朝云露出了很是惊讶的神色。
“难道海上也有什么乱子发生?”
南岛回头看了一眼余朝云,其实也不怪少女会这样想,毕竟现而今的人间,大概便是容易给世人一种这样的感觉。
“不是的。”南岛回过了头来,撑着伞在天工衙的院道上走着,衙中道路太多,有时候确实也是让人苦恼的事,总是容易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去了。这个少年随意的选了一条路,缓缓说道:“听说是要绘制海图。”
余朝云脸上的神色由惊讶变为了不可置信。
“师叔你没在开玩笑吗?”
南岛很是古怪的想着我开什么玩笑,天工司的人就是这么说的啊。
那个青天道少女跟在南岛身后,很是诧异的说着:“东海可是四十九万里,天工司真的要绘制海图?”
南岛摇了摇头,同样带了一些惊叹的情绪说道:“那是他们说的,我怎么知道呢?”
我是一只土狗罢了。
如果是尤春山,大概就是我只是一只菜狗。
南岛想了想,继续说道:“听说不止是东海,日后还会有幽黄山脉那些人间绝地的探索勘测。”
余朝云很是震撼的站在那些迷蒙的水汽之中,长久的看着这样一处浩大的司衙之地。
或许大风历的第二个千年的开始,也是人间一个新的大时代的开始。
只不过对于这样一个青天道少女而言,那些是大而且遥远的东西,尽管她是人间修行界之中青天道的弟子。
余朝云倒是想得很小。
“我想打造一柄剑。”
走在前方的南岛很是诧异的回头看着余朝云。大概不止是惊诧于她突然从极大的人间的故事里,突然转折到了打造一柄剑这样的小事上,也有对于这样一个青天道少女为什么会想要打造一柄剑的好奇。
一直过了许久,南岛才神情古怪地说道:“你要一柄剑做什么?”
余朝云依旧带着尤春山的那柄木剑,很是认真的站在那里,说道:“因为突然想起来,尤春山好像一直很想要做一个剑修,剑修怎么能只有一把木剑呢?”
剑修为什么不能有一把木剑呢?
张小鱼曾经都拿着红中当剑。
不过话虽如此,剑修也确实是要有一柄很好的铁剑,这才是合规矩合大流的正儿八经的剑修。
当初南岛开始修行的时候,秋溪儿都特意送了他那柄桃花剑。
南岛倒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依旧有些好奇地问道:“但你是怎么突然想到剑上去的?”
余朝云想了想,说道:“不是想到了剑上,只是突然想到了,人间的故事是很大的,但属于世人的故事是很小的......嗯....于是我就顺带着想起了尤春山这个从东海来的人?”
于是便想到了要不给他打造一柄剑吧。
南岛长久地安静的站在伞下,却也不得不承认余朝云说的是极有道理的。
在浩大的恒久的漫长而古老的人间之中,一切大事,自然一切都是由小小的世人的故事组成的。
所以南岛辨明了方向,带着余朝云穿过了那些天工衙中的道路与房舍,去了那处铸剑院中。
余朝云虽然是突然想起,但是大概早有想法,是以在与那位愿意帮忙铸剑的匠人说着自己的期愿的时候,说得很是认真。
从剑的形制到剑的尺寸,都详实地描绘了出来。
那名匠人将余朝云说的那些东西都记录了下来,而后告诉她过几日再来拿。
突发奇想的青天道少女在做完了这样一件事后,倒是显得活跃了几分,握着伞背在身后,在那里东张西望的看着。
天工司里当然有很多新奇的东西,尤其是在这样一处以设计铸造为主的司衙之中。
“在江师叔托付我护送尤春山来槐都的时候,在下山的那段路上,我说过山上山下其实都是一样的。”
余朝云很是感叹的说着。
“现在才发现,我确实错了,山上山下,是不一样的。修行者一生往往一世清修,于是百年岁月匆匆而过,有时候难免会觉得世人也是这样的。但当然不是的。”
这个青天道少女目光追随着某一个走得匆匆忙忙的吏人而去,又收了回来,诚恳地说道:“我好像以前听说过一个这样的故事,说是有人上山砍柴,于是遇见了仙人对弈。沉迷其中,连自己的斧头柄都沤烂了,于是回到山下,才发现人间已经过去了百年,白云苍狗,物是人非。”
南岛挑眉说道:“然后呢?”
余朝云轻声笑着,说道:“然后我发现,其实编这样一个故事的人,大概也是囿于岁月尺度极为短暂的一瞥之中。人间倘若真的百年,又何止是人非呢?人间造物亦然如此。”
“大概......”
余朝云停下脚步,抬起头静静的仰望着那片水雾迷蒙的穹壁,而后轻缓的说道。
“人间从来都不是一些仙家故事里那样,匆匆一瞥的、用以衬托岁月流逝大道无情的背景板。”
“他们有自己的故事、意义、价值,还有求索。”
南岛静静的站在伞下,或许是又想起了自己当初见到那样一处仙气之崖的时候那种心绪。
所以少年不无叹惋地说道:“是的。”
当年某个人间三月的少年道人,或许也是有着同样的想法。
人间道理千万,各逐其流。
但。
总有一些是相同的。
......
余朝云很是感叹的说了很多,而后认真的低下头来。
“曾经我们为了追逐大道而走上山去。走入高崖,走入大漠。但人间告诉我们,应该走下来了。”
......
其实在千年之前,千年之前的人间,便有人这样说过——
“所以从李观主开始,道门都在尝试着走回人间。”竹寒看着那片人间说道,“但是我们依旧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回人间,一如当初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走出人间一样,或许是为了道,或许是为了心中的故土情怀,我们不知道。”
......
林梓观竹寒。山月城中天狱九境道人竹溪的先祖。
便是当年将磨剑崖红浸珊,坑杀在了黄粱丛冉剑渊的那个道人。
或许在那样一个苍苍暮年的故事里,这样一个道人是癫狂的丑陋的。
只是。
谁在少年时候,未曾说过一句‘我剑也未尝不利’呢?
......
十五岁的南岛也与张小鱼认真的说过,师兄,这样不好。
那是在那个白衣剑修欺骗了那样一个叫做李青花的柔软的女子的时候。
只是十六岁的少年,却在面对着来自高崖,来自手中之伞,来自天穹之上的莫名的惶恐的时候。
与那个白裙女子更加认真地说着,先生,以后我不会写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