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唐慧讲述的故事(7)(1 / 1)
就如此刻,我故意避开,奶奶已不会介意。她是老祖宗,她才不在乎孙儿媳妇心里想什么,只要不给她捣乱就行了。
不过我避开只是个姿态,大家都在一间客厅里,声音仍然听得很清楚。林子礼数周到地回答道:“奶奶,这屋里都不是外人,我就明说了,您别见怪。我妈什么都没嘱咐我,但我自己觉得,兰伯伯他应该知道,否则我的小姐姐对兰伯伯来说,就象从没存在过一样,岂不是太不公平?奶奶,您不觉得您太偏心了吗?”
奶奶叹口气,道:“林丫头,奶奶刚才说了,今天来,就为担待你的埋怨,当年那件事,是奶奶做错了,可已经错了三十二年,就再怎么找公道,你的小姐姐也回不来了。咱们得替活着的人考虑,不是吗?你的婚事啊,我也是这么考虑的,说起来,你妈妈是我干闺女,她的心事我猜到一些,我却压着,从没跟我那儿子提过。我心里有愧疚啊,你妈妈为了你的婚事求到我这里,要你文珠姐帮着成全,我就应了。我心里想,要替你妈妈多考虑,她就剩你这么一个女儿,为了安顿好你,方式就算是错了,那也先错着吧,得往长远看嘛。再者说,以我家阿珠的心性,她差不多就可以算作你的小姐姐,我觉得她并不愿意看着你糊里糊涂嫁给什么来历不明的乡下人,至少小方知根知底,所以帮你妈妈的决定,虽然是我做的,却应该没有违反阿珠本来的心意,对不对?即如此,就算你们会埋怨我,我也就这样做了。”
我心里一动,突然有些理解,奶奶这么多年一个人守着自己猜到的可怕秘密,心里压力想必很大吧?老人家有老人家的逻辑,无需我的异见。于是,我转回身来,走到原位坐下,看到林子和兰文珠互相对视,俩人都沉默不语。
奶奶瞥了我一眼,续道:“奶奶我啊,结婚早,又没出去工作过,一辈子围着家里人转。所以,从来没有你们这些女娃娃们的独立啊、平等啊之类的想法。我就觉得,说好一辈子的事,就要认一辈子。为了这个死理儿,奶奶出了个坏主意,帮阿珠的妈妈守住了这个家。只没想到,林子的妈妈会那么倔,她当年若肯说出实情,我们兰家不可能不认那个孩子啊……后来自然都已迟了。再说林子的婚事吧,我觉得父母替孩子帮眼,选择另一半,总不会是为了害自己的孩子,你们年轻人,就算刚开始不合心意,慢慢互相适应,日久生情,那不是更妥当吗?林子带回来的那个乡下娃娃小穆啊,恕奶奶我说句实话,我一帮眼就觉得,那男娃压根儿就不把你放在心上,林丫头,你要相信长辈们绝不会害你,你非要嫁个不把你放在心上的男人做什么?”
我看见林子转过脸来看着奶奶,眼睛里闪烁着一道异样的光芒,说不清是喜是怒……直觉告诉我,那光芒掩盖下的,竟似乎是极为深切的悲伤。
悲伤?这么说,我奶奶帮眼得很准,小穆真的完全不把林子放在心上?
我忍不住联想到自己,这么说,奶奶不太接受我,可能并不仅仅是我以为的三观问题,是否她也看到了我和我老公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不过,不管她看到什么,我都不接受,即便是我们家老祖宗,也绝不可能会次次看准。
兰文珠开口道:“奶奶啊,现在时代不同您那个时候啦,不作兴长辈替小辈决定人生,吃什么亏犯什么错都该由每个人自己去面对嘛,重要的是自己做决定,谁也没有权利控制别人的生活。”
奶奶说:“呐,要按这么说,就生不下来你啦。小阿珠,你别同奶奶讲这个歪理儿,林丫头的小姐姐是可怜,可我到今天也没有后悔去替你爸妈做决定生下了你。林子妈妈倒是完全由自己做的决定,你看看她什么下场?她又给自己可怜的孩子带来了什么样的命运?”
兰文珠居然被我奶奶说哑巴了。
我耐不住插嘴,道:“奶奶,不能这么说呀,女人是弱者,碰上坏男人拼不过,那是受害者啊,林子妈妈已经很可怜啦,不该再责备她吧。”
奶奶说:“她是受害者,那你婆婆算什么?你婆婆当年什么错都没有,如果拱手把你公公让出去,那她就不可怜?我又算什么?如果我不插手做决定,让林子妈妈嫁了你公公,原来的家拆散了,我好端端的媳妇和长孙就都没有了,我可不可怜?”
呃,我也哑巴了,一室三个年轻女子,竟都敌不过九十岁老奶奶的辩锋。
或者是该承认,我们竟然都不得不认同奶奶讲的话,无言以对?
半晌,林子方道:“罢了,我没话讲,都依老祖宗。我妈同我说的事,我已经全部告诉文珠姐了,我不想再讲第二遍,我保证我自己绝不会去同兰伯伯说什么,我妈应该也不会说,至于文珠姐说不说,那可不是我能管的。”
奶奶就去盯着兰文珠。
兰文珠沉默了好一会儿,视线望向客厅另一侧的大落地窗外。我知道那个方向是林家的泳池,外面天色已然黑透,林家泳池周边的灯全都没开,看过去黑黝黝的。
终于她轻轻开口,我一听,鸡皮疙瘩就全冒出来了,这不是我们的妹妹兰文珠,这是她身体里的另一个兰文珠。
她说:“人类啊……倘若知道自己的死期,会怎么活呢?”
我紧张极了,攥紧了拳头放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奶奶,生怕她会受到什么惊吓。
奶奶竟然神色如常,靠坐在软椅上,姿式都没变,道:“阿珠,奶奶就算是明知今晚便死,这会子的活法也是一样。”
兰文珠将视线转回来,与奶奶对视,眸中精光四射,说道:“老祖宗,现在您直说不妨,当年您许的愿,到底是怎么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