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卢沟桥(1)(1 / 1)
“和朱顺说的一样。那天稚存也在这卢沟桥等着大人。”
洪亮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把“老师”换成了“大人”,接着说:
“门生和他们不同,盼大人进京找到住处也带上我一个。稚存先几天进的京城,那时还在旅店住着呢。”
年底,他只身进京观察朝廷动静,恰碰上太上皇驾崩,接着皇上召朱珪进京,和珅被赐死。他算着日子干脆进宛平城找家小旅店住下,日夜在卢沟桥头翘首企盼。
去年初他上了一篇震惊朝野的《征邪教疏》,其后便杳无音讯。朱珪知道他避祸去了,幸喜和珅没在乎这名六品编修。
先帝文阐六经诗开百代,以诗书治国,修撰《四库全书》,引正《永乐大典》,兄长朱筠在其间功不可没。由此也培养出众多文学人才,眼前洪亮吉便是其中翘楚。然而,挥洒笑谈,以诗酒自娱毕竟非人臣子的正道;朱珪对他既爱又恨。
一群水鸟扑棱着翅膀从河面上飞过,倏忽折向天空,在残阳与大河间划出一条白线。红光浮在昏黑的河面上,河流迅疾向东奔涌。
洪亮吉转身看飞鸟消失在天际。
天空在飞鸟尽处由蓝变成青色,月亮洁白干净,像从这浑黑的水里洗出来一样,似有似无地印在广袤的青天上。
他想起了那篇荡气回肠的《征邪教疏》——
前线将士不分教匪、百姓一律剿杀;白莲教叛乱由州县贪官酷吏激成,根由在朝廷重臣层层收受贿赂;各省督抚推诿责任导致教乱蔓延……
太上皇在位时间太长,一切都因循守旧毫无生机。他渴望皇上新政一改局面,而自己职位微末,人微言轻……看见飏天而飞的水鸟忽然感慨起来。
转回目光,洪亮吉向老师禀报:“保大人也为稚存找寻了住处,南城西河沿白衣庵。——离大人远了些,朝廷制度诸在,稚存哪敢不守呢?”
朝廷制度汉官不得住内城,可除了约束民人百姓,这条制度从未真正被官员遵守。
听出洪亮吉话里带刺儿,保泰心中恼怒,“此人太不识抬举!要不是王爷有令,谁愿意理会他?!”
他向朱珪笑着说:“冢宰大人,咱们赶路可好?今儿得叫城门了。”
“好,先一同进城,稚存再作打算。”朱珪有意让洪亮吉同住深谈。
在安徽,他看到《征邪教疏》忍不住击节赞赏——不仅推翻了朝廷当初议定的“邪匪作乱”,“赋外加赋”、“封疆大吏公然蒙蔽皇上”、“朝廷赏罚不明”,等等痛砭时弊,更是直接戳中朝廷要害。
他心里有为朝廷招贤纳士的志向,并没理会洪稚存的揶揄。
卢沟桥头霁月初升,东面大河奔流一望无际。西面暮霭深沉,山峦叠嶂,天空陡然开阔。
洪亮吉兴致颇高,故意落后了几步。马鞍后头系着酒葫芦,他掏出来仰脖灌了一口;京城酒烈,呛得一阵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