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第三十三章 真定之战(十七)(1 / 2)
入夜是入夜了, 只是许多人不曾睡。
城外起了连绵的营帐,火把像是无尽的星河,将这座城牢牢地锢在其中。
城下的士兵脱了衣服躺在榻上榻下, 睡也睡不着的,就悄悄说:“我看白日里那旗帜连绵不绝, 真有十万兵!”
城上被星河所震慑的守军就心惊胆战,“我们只有一千人, 怎么能胜十万兵?”
守城巡夜的就在城内一条街一条巷地走,有两个道童当上队长领着他们,顺便讲些灵应军的规矩。看到有人敢出门,就抓起来,除非是孕妇生产,家有病人,那也不许再走动, 通通是派两个士兵带着郎中上门去。
他们在城里转了两圈,时间就到了子时,忽然有人一转头, “火!”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两个得了令的队长就说:“将家伙事都拎在手里!一队去查看,另一队继续巡查, 有事敲锣,谨防贼人声东击西,夜开城门!”
躺在家里的老百姓也听到了, 有家中壮丁上城墙的, 或是征作役夫巡逻的,孩子就吓得要哭出声。妇人连忙起身,挑起一点儿豆灯, 向门板看看,再向窗板也看看,前后都看过,再赶紧回到床边,用小碗将豆灯盖上。
“快睡!”她小声说,“没咱们的事!”
王穿云是睡了的,她入睡前躺在床上仔细想过一遍今日还有什么能做的,未做的事没有,想清楚能做的都做了,剩下除了焦虑之外什么都干不了,她就睡了,睡得还很香甜。
因此当烦乱的敲门声将她惊醒时,她整个人都有些懵。
“怎么了?”她问,“敌人打进来了?”
两个连衣服都没脱的小女道就有点嫌弃地看着她,“阿姊,你心真大!夜里有人放火要开城门呢!”
她赶紧问,“然后呢?”
“然后咱们去看了,放火的竟是平日里给咱们干活的那群佣工,他们原是金人的奸细!”
她又赶紧问,“然后呢?这事我知道,我让他们留心了,你一口气说完呀!”
“然后他们当中有一个弃暗投明,”小女道说,“一口气杀了七八个自己人,现在无事了。”
那人浑身都是血,身上被捅了好几刀,前面也有,背后也有,不过比起他捅自己兄弟的都在背后,已经算是很便宜了。
他就躺在地上,赶过来的人都用很鄙薄的眼神看着他,不明白他吃了神霄宫的饭,为什么还要放火;又不明白他放火就放火,为什么又临时杀了自己的同袍。
那人血是快要流尽了,只是一时不肯就死,硬说要见一见王穿云,这一群菜鸟不知道他有什么了不得的话要说,就急匆匆给王穿云喊起来了。
王穿云赶到时,他就只剩下了半口气。
“你们说……”他说,“帝姬有一柄辽主的刀,她会对辽人好……是不是?”
王穿云蹲下去听完,说:“是,不过她不是因为那刀,她本就愿意对百姓好,不分宋辽。”
那男人的眼泪就挤出来了,可神情却很凶狠,像是随时要跳起来咬人。
“她来的不算晚……”他想一想,硬撑着又说,“我们……都是杜充放进来的。”
这一句话说完,他就死了。
剩下这句话,如同烈火卷起的热风,在太阳升起时,席卷了整座城池。
粮囷附近被放了一把火,虽然很快就扑灭了,但不免满地湿漉漉的水,小官吏就必须叱骂民夫快些将水擦干,不要离粮囷近一点儿。
民夫是一边干活一边小声骂,毕竟你要是连几桶水都挡不住,你还能挡得住下雨吗?装腔作势!
至于昨天夜里敌军是不是攻城了,城上换下来的士兵说城中起火骚乱时,的确有兵马靠近了城下,可也没有硬攻,等一等发现城中重新平静下来,就走了。
他们熬了一夜的青黑眼圈落进清汤寡水的粥里,别人见了就说:“你们肯定怕了!”
士兵就骂,“谁个能不怕!”
是呀,他们可算熬过一夜了,可谁知道金人什么时候攻城!他们时时刻刻都在等,都在怕,等得快要发疯,怕得快要崩溃了!
城下士兵吃过了粥和麦饼,正脱了鞋坐在草席上搓脚,城墙上新换岗的士兵忽然骚动起来。
“金人要遣使入城!”
“他们要和我们谈判,”王穿云说,“诸位有什么高见?”
漕官就悄悄看了一眼王穿云,“他要入城,咱们将他的头颅送出去。”
县令吓了一跳,整个人又像打摆子似的开始发抖,签判倒还好些,就说,“两军交兵,不斩来使呀!”
“金人掠我子女,占我土地,无耻尤甚,”漕官义愤填膺道,“我誓不与之共日月!”
签判琢磨琢磨,那吃惊的眼神就带上了一点鄙薄。
这分明是迎合王穿云的说法——要是朝真帝姬在这,可能还要讲点计谋,虚与委蛇一下,王穿云在这,这姑娘是个鹰派中的鹰派,铁头中的铁头,那就有人投其所好了。
果然这位王道官很赞许地点点头,刚准备开口,一直没说话的小老头忽然说:“不妥。”
“为何不妥?”
“兵贵神速,他们围城已是第二日,为何还不攻城?”小老头儿说,“其中必定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