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醋意 门外狂风骤雨,怀中温香软玉。(2 / 2)
陆德生独居于此,此刻,正挑灯夜读,在书房中翻阅一卷古籍。
那卷上文字本就古老,加上后来者批注潦草,更加难以辨别。
今日他在太医院藏书阁偶然翻到,勉强读了两页,却越读越心惊。
问了负责的老太监方知,这是昔日太医院首席阎伦的私藏,阎伦死后,由其家眷捐入藏书阁,因书卷破旧,且阎伦之死奇诡,太医院视之为禁忌,已多年无人查阅。
他当下将其借走。
回到家中,便把自己关在书房。可几个时辰下来,也不过粗读四五页。
唯有一事在他心中越发明晰,那便是这书上所记载的秘法,无论是病发症状,抑或经脉呈象,皆与朝华宫那位九皇子极为相似……
陆德生搁下手中古籍,不住轻揉眉心。
几息之间门,忽觉一阵困意袭来,脑袋越发昏沉。
他以手撑颊。
两眼将闭未闭之际,眼底却有寒芒闪过。
紧接着,便是一股凛冽剑风掠面而来——!
陆德生心头大惊。
可身体竟沉重不已,连手臂也难以抬起,拼命挣扎,才得以从圈椅上摔落在地,避开那直逼面门而来的一剑。
杀手一身夜行衣,黑纱蒙面,见一招未得手,想也不想,又是一剑刺来。
而他本非习武之人,手无缚鸡之力,躲过头先那剑已属侥幸。此刻亦只能任人宰割,仓惶地瞪大两眼——
千钧一发之际。
空气中,却倏有利刃铮鸣之声传来,而后,那直取他前襟而来的剑尖,便在他身前一寸处堪堪停下。
执剑的杀手甚至连惨叫声亦未及发出,已然身首分离,血喷了陆德生满身满脸。
头颅与他手中长剑一同落地,骨碌碌滚了一段,停在一双染血的黑靴前。
陆德生被眼前场景吓得全身僵硬,一动不能动,只觉空气里顷刻间门染上浓郁的血腥气。
尸身轰然倒地,仍在抽搐,那黑靴的主人却毫不犹豫地跨过尸体,走到他面前。
“九……殿下。”
陆德生抬起头来,声音仍止不住在发抖:“下官、下官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他脑袋一片空白。
甚至不敢问魏弃如何在宫门落钥后出宫、又如此巧合地出现在自己家中。
更不敢细想,这位久囚深宫的皇子,为何出手这般毒辣,武功高深莫测。
而魏弃并不看他,只眼神稍稍一转,落在书案那破旧的古籍上。
手指按住那血点纷溅的纸页,他眼神掠过上头熟悉的字迹,忽道:“陆医士,颇有雅兴啊。”
“殿、殿下……”
听出他话中森然意味,陆德生一时间门恍然梦醒,寒毛耸立。
硬是把指甲掐入肉里,也要撑着困顿的身体起身,冲魏弃跪下,他叩首道:“下官绝无窥探殿下之意!只是机缘巧合得此书,联想起殿下身体怪症……下官只愿为殿下解忧,除此外绝无他意!”
“果真是,医者仁心。”
魏弃淡淡道:“那陆医士可已想出为我解忧的法子?”
屋内烛火幽微。
少年本就肤白胜雪,颊边溅到的斑斑血点,更给他添了几丝森然鬼气。
“这……这,下官愚钝,”陆德生背后,一时冷汗直冒,竟忍不住唇齿颤颤,“下官尚未参透此籍,下官——”
“愚钝倒不至于,”魏弃道,“我看陆医士,反而是太聪明了。”
“……”
“陆医士既这般机警聪敏,且来猜猜,今夜为何会有杀手,前来行刺你这么一个小小医士?”
陆德生垂首不答。
魏弃便代他答了:“因为你救了我。”
“不仅救了我,你还想知道,我的怪病因何而来——陆医士,依你看,这叫不叫自作聪明?”
“殿下!”
魏弃没有理会陆德生那凄然的一声,只拾起地上那把长剑,有些玩味地抹了抹剑尖。
说来,他已许久没用过剑了。
少时他曾与众皇子一起,拜戎马将军樊齐为师,此人以一手双剑扬名沙场,据说能于十步开外一剑封喉。
他师从樊齐,却在短短两个月后,便在十招内败其于剑下。
樊齐羞惭,自请离朝,不久后,他便被关入了朝华宫,自此再无缘用剑。方才斩下杀手项上人头的,亦不过一把随手带来的短匕罢了。
藏拙多年,他几乎已经忘了,身体里那股力量在摧残他的同时,也赋予他所谓的“天生神力”。只要他想,杀人取物,不过弹指之间门。
“陆医士,多谢你救我一命,”魏弃倏然叹道,“方才,我亦救你一命,算是偿还。如此,你我便算是两清了。”
“多谢殿下!”
陆德生忙道:“殿下之恩,下官没齿难……”
忘。
那个“忘”字仍含在唇齿之间门。
剑刃的寒意逼近脖颈,却几乎一瞬见了血。
魏弃道:“既然两清,我再杀你,也不算恩将仇报了。”
丽姬的尸骨还在皇后手中。
而他的这所谓“怪病”、朝华宫下那阴森地宫的秘密,更绝不能再被人知晓内因。
一旦此事披露,恰如前朝巫蛊之祸。
无论加害被害,谁对谁错,凡涉事之人,必被斩草除根。
魏弃想,若是从前,他或许还能坐观虎斗,毕竟结果再坏,大不了一死。
可如今,他心上还有一桩未完成之事,暂时不能死——那么,多事之人,便不得不死了。
从这面来讲,他与皇后这对生死仇敌,此刻倒成了一丘之貉。
魏弃心中冷笑。
手上却无丝毫留情,只道:“我会留你全尸。”
“殿下且慢……!”陆德生冷汗直流,却忽的出声,指着书案道,“殿下,殿下留我一命!”
魏弃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案侧,赫然搁着只颇眼熟的灰扑食盒。
少年眉头微蹙,伸手掀开查看,里头放着一碟未吃完的芽麦圆子。
他认出那点心是谁的手笔,指尖不由一顿。
陆德生立刻叩首道:“殿下,这是、这是殿下宫中那位姑娘,今日送来予我,谢我救殿下之恩。明日,那姑娘还会来取。若我死了……她、她定会……”
定会如何?
陆德生一时迟疑,魏弃却已回过神来,反问道:“她不开心,与我何干?”
原来今日去的不是御膳房,去的是太医院。
满嘴谎话。
陆德生听他言辞冷漠,心下绝望,可魏弃转而又问:“她何时拿来给你的?”
“今、今日一早……约莫辰时……”
那便是比自己吃到的早了。
很好。
魏弃把那足有三层的食盒一层层打开,见芽麦圆子,绿豆糕,茯苓糕,每一样都不缺,脸色更加难看。
陆德生本是个迂腐书生,此刻却难得敏锐,见他面色不虞,心知他定是误会了自己与那位小宫女的关系,忙又把今日的来龙去脉如实道来。
魏弃听得入神,手中剑刃却丝毫未曾挪动。
末了,问了陆德生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你吃了蛋饼么?”
“没有!绝没有!”
陆德生立刻摇头:“那位姑娘送给下官的点心,都在此处了。”
话音落地。
长剑亦落地。
“当啷”一声,被随手弃置在杀手残缺的尸身旁。
这、这是留自己一命的意思?
陆德生只觉浑身发软,瞬间门坐倒在地。
却还来不及长舒一口气,又见这位殿下居高临下,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了片刻,道:“你逃得过今夜,逃得过明日么?”
有些事,一步错,步步错。
陆德生想,他那日的一念之差,如今却要叫他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
说不后悔,是假的。
可若是重来一遍,自己难道又能硬下心肠拒绝么?
……终归是时也,命也。
他脸上表情晦暗,不知如何回答。
魏弃却转身,从桌案上取过纸笔,片刻过后,将那宣纸折了两折,递给了陆德生。
“明日一早,”他说,“你携此信,去找平西王赵莽。”
“殿下这是……”陆德生微怔。
“无聊罢了,”魏弃却话音淡淡。只顺手收了那古籍,便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既要收拾烂摊子,不如收拾彻底些——记得,明日把食盒还回去。”
......
深夜。
沉沉原本在地宫打地铺,昨夜却被魏弃给“赶”了出来,如今独自一人睡在主殿。
她正在梦里大快朵颐。
却觉被窝一凉,而后,带着冷意的怀抱便从背后将她搂紧。
“殿下……?”
她睡眼朦胧,半睁开眼,确认眼前扰人清梦的确是魏弃无疑,又合上眼睛,咕哝道:“殿下、医士说你伤未好全,得去睡冰床……”
你倒好。
半夜不睡觉,竟然来做登徒子。
当然,这些话,她也就敢在心里说说,是绝不敢当着魏弃的面说出口的。
“这就去。”魏弃道。
可他说归说,却还是赖在她被窝里呆了许久。
沉沉快要入梦,又听他说:“早膳,我要吃蛋饼。”
“哦、哦……”她点点头。
心想做蛋饼还不简单?
魏弃该不会半夜睡不着,就是惦记那一口蛋饼吧?
沉沉只觉莫名好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魏弃问:“笑什么?”
“没有笑……”
她半梦半醒,胆子也大起来,公然骗他道:“奴婢怎么敢笑殿下,殿下、快去睡吧……”
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魏弃闻言,不置可否。
却又垂下眼来,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一时觉得平平无奇,一时又觉得,看着颇为顺心。那感觉颇似门外狂风骤雨,而怀中温香软玉——古有君王不早朝,沉溺温柔乡,他一向觉得自己与那些荒唐事无缘,如今竟也莫名成了“同犯”。
奇哉怪哉。他想。
难道要把这张脸毁了,自己才能恢复如常?
思及此,他竟当真想象了一番怀中人面目全非的模样。
可不知为何,他的想象中,没有了往日血肉模糊、凄声惨叫的画面,只有小宫女脸上被画了乌龟,一觉睡醒发现后,又气又怒、想跳脚又不敢的怂包模样。
这感觉……虽奇异,却并不惹人讨厌。
“谢沉沉。”
魏弃忽道:“明日,你把那封信送去息凤宫。”
……信?
沉沉眉心一跳,猛地睁开眼睛。
放在自己这的,除了那封放妾书,还能有什么“信”?
她那日答应魏弃,等他伤好后再去送,如今,他却反而迫不及待地提起此事——尽管眼下他正拥着她,如寻常夫妻一般亲昵。可他也能毫无不舍地,轻松斩断他们这阴差阳错得来的孽缘。
果然。
哪里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养来有些趣味的玩意儿罢了。
沉沉默然良久。
一时间门,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如释重负,又或怅然若失。
她只怔怔盯着床帐看了许久,末了,轻轻的“嗯”了一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