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醒 “不要打开这扇门。”(2 / 2)
他的语气永远轻描淡写,唯有说到这两个不忍面对的名字的时候,声音略微颤抖了一下:“……阿花。只要我们在一处,旁的事情,都可以容得他去。”
“……嗯?”谁料沉沉冷不丁听见熟悉的名字,却挣扎着睁开了半拉眼皮,咕哝着问他,“什么?”
她怎么好像听见魏弃在喊阿壮阿花啦?
看来,魏弃表面上不情不愿,私下里其实很喜欢她取的名字的嘛!
魏弃:“……”
总感觉自己好像被带进了一个——恐将贻害余生的审美怪圈。
但,那又如何呢。
谢沉沉喜欢,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喜欢了。
至于阿壮阿花,若是有某只小畜生那般“识相”,应当,也会欣然接受吧?
他忽的笑了。
随即不管不顾地倾身下去,微凉的唇沿着她半睁不睁的眼皮一路啜吻。
末了,依依不舍地流连于她蜜色的唇,唇齿交缠间,在寒冷的冬夜,渡去一缕旖旎缠绵的热息。
“唔……?”沉沉发出一声犹疑的气声。
“余下时间不多,有一日算一日,”魏弃说,“不如我们,还是先为阿壮阿花努点力罢。”
*
但事实证明。
这一次,魏弃却是难得的猜错了一次——自己那位阴晴不定的“父皇”的心思。
事情并未如他所料发展。
一个月后。
以赵二为首的百余赵氏精兵,被追杀至仅余不到十人,仍拼死将赵明月完好无损地送回了辽西。
当日,赵明月便手捧锦盒,登上烽火台。锦盒之中,装着赵莽早已腐烂生蛆的头颅。
而她当着辽西数万子民的面将锦盒打开。
声声凄厉的哭诉过后,一身缟素的少女泪流满面地举起火把,将那颗头颅当众焚灰。
此情此景,怎不催生群情激愤。
辽西大乱,民不闭户,手举火把,彻夜游行。
一时之间,“反”声不绝。
消息传到上京,朝野震惊,众臣议论纷纷,与她有姻亲在身的魏弃,自然成为众矢之的。
以右丞曹睿为首,共有十五名臣子上奏,要求魏弃彻查平西王“遇刺”一案,前往辽西负荆请罪,以平民愤。魏峥却迟迟不曾表态,将此事一拖再拖。
直至年后辽西来使,名为“赵啸”的少年将军,手捧锦盒面圣。
总管太监乔顺天将锦盒接到手中仔细检查,打开后,锦盒中却是空无一物。
“空,便对了,”赵啸见状,朗然一笑,“微臣这便将我辽西众人,要呈递于陛下的信物……装进盒中。”
在场众人皆是文臣,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待到回过神来,却眼睁睁见他袖中滑出一把短匕。
随即,少年手执此刃——竟是在御前活生生将头颅割下,身首分离,血溅三尺!
据说那头颅骨碌碌落地时,眼珠甚至还讥诮地转动着,唇角携着嘲讽不已的笑容。
天子大怒,当夜召集群臣议事。
而被天子冷落多时的三皇子魏骁,正是在这时,叩首于御书房外求见。
......
“……三殿下?”
沉沉看着眼前一脸紧张的杏雨,“什么意思,三殿下,要见我么?”
她今日难得有兴致,在小厨房鼓捣起糕饼点心。
怎料点心还没蒸熟,杏雨却急匆匆跑来,说是三皇子如今正在朝华宫外,说是要见她一面。
“他,能见我么?”沉沉面露迟疑。
且不说她这会儿正被关着,便是她先前在露华宫,随教习嬷嬷学了那么久的宫中规矩,也渐渐晓得了:在这后宫之中,男女大防,是为重中之重。
身为宫女——虽说如今,她也不止是宫女了,私下“勾引”皇子,轻则要挨板子,重则,那是连命都要丢掉的。
她与那三皇子……有冒着人头不保的风险都要见一面的必要么?
沉沉一脸疑惑。
“不是,不是,”杏雨闻言,连忙摇了摇头,“三殿下是随袁总管一道来的,说是……有事同姑娘商议,光明正大的——呃,称不上‘私下’,殿下说,若姑娘愿见,便见一面,不愿见的话,他可以隔着宫门同姑娘说几句话。”
隔着宫门?
沉沉想了想,心说这法子倒还算稳妥。
是以,在围布上简单擦了擦手,她到底是跟着杏雨去了。
到那一看,果然,宫门半掩着,只开了小小一条容声音“通过”的细缝。
她站在里头,外头,想必就是那位不请自来的“三殿下”了。
虽说他也看不见,可沉沉顾念周遭人多,仍是对着眼前威严的宫门微一福身,算是向他见礼,低声道:“参见三殿下。”
三殿下。
说起来,上次见到他,似乎还是在露华宫学礼时的某个炎炎夏日。沉沉想。
那时,她与他在廊下狭路相逢,可她急着回宫去见魏弃,没说两句话,便匆匆告辞。
时至今日,她早已忘了那时说过些什么,却还记得面对他时,那种莫名又不知所措的心情。
一个怪人。
除了“狠人”之外,不知何时,她已在心里默默给他加上另一句“评语”。
如今,这怪人与她一门之隔,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这一次,他又要同她说些什么呢?
沉沉想着,等着。可,等了半天竟也没等到魏骁说话。
她不愿与他僵持,只得先开了口:“不知殿下……来找奴婢,是为何事?”
话音刚落,身旁,杏雨看她的眼神中立刻多了几分敬意。
仿佛她在当着她的面给老虎拔毛似的。
沉沉却只觉一头雾水,心说魏骁虽是个怪人,可几次接触下来——至少明面上装的那些样子,倒也没有那么可怕。起码没有魏弃“可怕”。
怎么这一个一个的,包括领他来的袁公公,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她不懂,也不好问,只能百无聊赖地等着魏骁说话。
可真等到魏骁低声开口,道明来意后,一脸不可置信、下巴落地的却变成了她。
“什、什么意思?”甚至忍不住结结巴巴地追问了一句。
而魏骁闻言,也真的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他方才的话。
“我不日便将启程前往辽西,”他说,“路上途径江都城,因此,特地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你转交家人的物什。”
沉沉竟不知自己该先震惊于最后前往辽西的会是魏骁,还是震惊于,对方竟然这般好心,在军机大事之外,还能考虑到途径江都城这等“小事”。
可,魏弃已经帮她联络了顾叔。
她的家书,还有那些添置的布匹首饰,都早托商队送出去了呀?
一时间,她心下又是疑惑,又是莫名的愧疚。
想来想去,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呆站着沉默了半天。
但,无论如何。她想。
原来魏骁身上,到底还有几分昔日卫三郎的影子。
父兄为救他而丧命……他,到底还是念了几分他们的恩情的。
光是这一点,已足够她消解几分对他的偏见——
沉沉的手摸在门环上。
脑海中,如走马灯般回忆起从八岁到如今,关于他的种种回忆。
陪自己逛灯市、放风筝的三郎哥哥,教自己认字、画画的三郎哥哥,和阿兄勾肩搭背“哥俩好”的……三郎哥哥。
面不改色将魏弃推落入水的魏骁,毫不犹豫准备牺牲堂姐为自己铺路的魏骁,沉默的、古怪的、浑身肃杀的魏骁。
她有一瞬想要打开眼前的宫门,当面同他道一声谢,告诉他,她的兄长尚在人世,她已然不再怪他,也没有从前那般……恨他。
可,那一刻,心里却好似多出个模糊的声音,不停不停地说着:“不要开门。”
【不要打开这扇门。】
【就像……那样。】
【不要打开这扇门,就像他也从来没有为你……打开那只盒子那样。】
盒……子?
沉沉的心口忽然不受控制地往下一坠。
寒意从脚底一路窜到头顶,她的手臂上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盯着眼前漆红的朱门,却仿佛透过这扇门。
她看到一个,如高山般伟岸、又如泥泞般污浊的身影。
【不要……靠近我。】
【不要用你的手碰我。】
而她心中那个声音仍在不停地说着。
【我好痛苦……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回家?】
【我想回家,让我回家吧,求求你,我不要呆在这里——求求你——】
她的声音那样细弱而年轻,可已满是绝望的死气。
一门之隔。
“……有么?”
却是魏骁又开口问了一声:“我会帮你,把你想交给家人的东西都带去。我以……性命担保,绝不会有任何闪失。”
前生他欠她的,那些没能做到的承诺。
睽违经年,如今,或许也只能用这样微末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偿还。
他终于“鼓起勇气”,愿意面对江都城中沉重的旧事。
沉沉却只低声说:“我——”
我?
她原本想说,我没有。
几乎生硬的、用以拒绝的语气。她想毫不留情地拒绝他。
可到最后,她只说了一个“我”,声音便忽的戛然而止。
而原因亦无它。
只因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和脑海中那道年轻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我……”
可如果她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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