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梨云 “若她还活着……”(1 / 2)
来的时候恐惊动旁人, 需借陆德生所执手令遮掩。
但等真进了朝华宫,宫门一关,再要出去——她手里能用的办法, 却总是少不了的。
毕竟,世上除了魏弃外, 再没人比她这个旧人更清楚朝华宫里的诸多“门路”。
至于带她来的陆医士, 事后要怎么跟人解释,两个人进来, 却只一个人出去……嗯。
有令牌在手,想来也,没人敢为难他吧?沉沉苦笑一声,心虚地按了按怀里狸奴探出半边的脑袋。
事后, 好不容易安抚住非要跟她走的谢肥肥, 某人轻车熟路、从小厨房后头的狗洞往外麻溜一钻。
钻出宫墙, 四下环顾一圈,没见有巡逻的侍卫,她当即摸黑往夕曜宫的方向径直行去。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为避人耳目, 一路走,她甚至挑的都是宫墙下少有人经的甬道。可饶是如此,还是几次险些被逮住。多亏她反应及时、又对宫中地形谙熟于心, 这才堪堪躲过。
结果,好不容易,终于摸到夕曜宫外。正准备“故技重施”。
人刚一蹲下,竟在那小洞口对面, 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啊……!”
“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齐齐向后摔了个屁股墩。
眼见得魏璟瞪圆了一双大眼,看着似要叫人, 沉沉忙先他一步、连滚带爬地钻了进去,扑上前捂住他嘴,
“嘘,嘘!别喊、别喊。”
情急之下,哪里还顾不上什么世子不世子的?
她只一个劲冲他比着嘘声的手势,直至魏璟停下“呜呜啊啊”的挣扎,这才小心翼翼将人放开。
“世子殿下,”她压低声音,“民女、不是,奴婢……”
奴婢起夜睡不着,出去逛了一圈?
奴婢没有乱走,只是刚好发现这有个能爬出去的狗洞?
她嘴皮子一贯灵光,什么奉承话假话谎话,张口就来。
无奈,眼下对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却实在不好意思再扯那些个蹩脚的谎,是以,反倒僵在原地,尴尬地结巴了一阵——
直到心中忽然念头一闪:不对啊。
沉沉表情微怔,低头看向魏璟那张夜色也掩不住、满面通红的脸。很显然,那不是羞红。
连她方才扑上前去捂他嘴时,第一反应,亦是被手心传来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
自己钻狗洞,是怕被人逮住、当场宫规伺候——尚算情有可原。
可魏璟他堂堂世子殿下,想去哪不是去,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他甚至还发着高热。
“殿下。”
思及此,沉沉不觉眉头紧蹙,下意识伸手去碰他额头——被魏璟毫不客气地避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以自己的身份做这事、怕是越矩,只好又讪讪收回了手。
“您这是,要去哪?”她小声问。
“……不用你管!”
魏璟被她吓到,犹自惊魂未定。
一开口,却仍不改凶巴巴盛气凌人的语气,嘶声道:“倒是你,你敢不顾宵禁,违逆宫规,”他说,“小心我告诉孙嬷嬷,让她治你!”
沉沉:“……”
这熊孩子。
她与他大眼瞪小眼,互盯了半天,心想,今天怕是难逃一劫。
不料,魏璟竟难得的没有追究,更像无意惊动旁人,只匆忙伸手推她。
“让开。”他说。
“殿下您……”
“我说让你别管我!”
“……”
“你别管我,我就不去告诉孙嬷嬷。”
魏璟想是烧得厉害,说话只剩嘶哑的气声,手上的力气却不小,沉沉被他一推,防备不及,又一次跌在地上。
右手撑地,肩上还没好全的伤口顿时隐隐作痛,整张脸都痛得拧巴起来,龇牙咧嘴。
魏璟却看也不看她,泥鳅似的一钻、绕过她,便想往那洞口出去。
“殿下!”
沉沉心里恨极了自己这爱多管闲事的坏毛病。
无奈,动作却总比脑子快一步,骂归骂,她左手已伸出去,及时扣住魏璟的肩:
一个发着高热的孩子,半夜不睡,却神神秘秘要往出走。
倘若她当真只是个奴才,又或者,只是与他有仇无恩的解十六娘,当然可以放任不管,乐得轻松。
可……
“殿下,且慢。”
她在他小的时候,亲手抱过他啊。
在他出生的时候,融掉簪子给他制金锁,在他母亲离世时,撕心裂肺地哭过。
“殿下,”她用力拽住他,心底唉声叹气——怕不是又触了这小霸王的霉头,回头少不了一顿打,可,手上的力气仍旧丁点没松,只固执地一个劲问,“您要去哪?怎的不带个人一起。”
“你要想去,咱们现在便去找孙嬷嬷,叫孙嬷嬷陪您一起可好?”
打就打吧。
谁让她是个记吃不记打的!
魏璟被她拽得身形一顿,用力挣扎,竟挣不开,当即“怒”而回头,“你个……!”
你个什么?
沉沉与他四目相对,本已做好了听他破口大骂的准备,却在看见他表情的瞬间门,蓦地哑然:这蛮横不讲理的小世子,竟不知何时,眼底泪光盈盈。
若是真哭也就罢了,偏他死活倔强地咬着嘴唇,一副不想认输、强忍泪水的犟模样。反倒越发显得可怜兮兮起来。
他竟然没生气。
只是,嘴皮哆嗦了好半会儿,气得半天没说出话,真要开口时,眼里的泪,终于还是一颗颗往下掉。
“你别得寸进尺。”
魏璟红着眼圈,一字一顿:“我知道你帮了我,若不是那畜生听你的话,我……如今,怕是早被掐死了。可你也别想我事事都听你的……!我都答应不告诉孙嬷嬷了,你还要如何?”
还能如何?担心你啊。
“……”
沉沉叹了口气:“殿下,民女并非有意为难,也不敢为难殿下。只是,殿下还发着高热。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去?”
“我让你松手!”
“殿下……”
“再不松手,我要叫人了。”
魏璟冷冷道:“叫孙嬷嬷把你关进暗室,不给饭吃。明日夜里,我照样来——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看他这样子,哪像能说得通道理的。
沉沉实在无奈,也心知他说的有理,终是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那再不然,”她试探道,“殿下要去哪,带上我?”
魏璟闻言,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独在夜色之中,留给她一个远去的后脑勺——
这家伙,竟头也不回地跑了。
*
魏璟其人,的确出了名的任性妄为,却谈不上蠢。
知道自己要去哪、其实瞒不住宫中的各路耳目。所以,他甚至压根就不避人,只一心图快。脑子烧得晕晕乎乎,也不妨碍他一路狂奔,两条短腿、跑得生风。
【阿璟,你听姑姑说,这是你能活命、唯一的法子了。】
直至记忆中陈旧破败的殿门近在眼前,耳边,却似忽的响起一道温柔的女声。
他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用力擦拭,仍然越擦越多,眼前一阵模糊,趔趄着摔倒在地。
手掌蹭破了皮,却也顾不得喊痛,他只手脚并用地爬起,依旧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你拿着这只金锁……拿好了。记得姑姑告诉过你的朝华宫么?你一定要想办法,记住,泼皮打滚也好,什么都好,你拿着这只金锁,在朝华宫门外,大声哭罢——哭得越大声越好,一定要让人听到……让‘那个人’听到。】
那时他几岁?
也许三岁,也许四岁,他已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彼时的自己,尚不是旁人眼中受尽宠爱、恣意妄为的小世子。他住的亦不是夕曜宫,而是息凤宫,“伺候”自己的老嬷嬷,永远只会喋喋不休地细数着他命运的种种不幸,说,倘若不是昏君无道,如今坐在皇帝位置上的,就是自己的父亲,坐在太子位上的,便是自己。
可是为什么,一步之遥……一步之遥,就差那么多呢?他想不通。
他那时还太小,不懂什么皇位,什么太子,整天最盼着的,大抵只有一日三餐来送饭的小太监,可以给他送半碗不馊的饭。当然,越多越好。
他不想饿得前胸贴后背,更不想梨云姑姑把她的饭省下来给自己吃,他想长得壮实些、快快的长大,最好,以后也可以做个太监,这样的话,或许就能像那个小德子公公一样——他想,做了太监,大概就能整天爱吃多少吃多少,把自己吃的白白胖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