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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相认 “你们打算瞒到几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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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

终究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沉沉人已走进东院, 即将推门之际,脑海中,忽又闪过魏璟那张烧得通红的脸。

……家有子侄顽劣,岂一个愁字了得?

她扶额长叹一声, 当场原路折回。

仗着自己对宫中地形烂熟于心, 很快, 便又抄小路、不远不近跟上了前方一路狂奔的小少年。

起初还以为他是半夜不睡,要去找魏弃痛哭流涕忏悔一番。不料, 这孩子最后去的竟是息凤宫。

一墙之隔, 她在门外等得眼皮直打架,却始终不见魏璟出来, 放心不下,只好又小心翼翼入内查看情况。

结果, 好死不死,正撞见魏璟被人用木塑敲得头破血流, 昏死在地。

“……阿璟!”

她当下惊得声音变调,慌忙几步奔上前。

大力推开欲再行凶的女人, 沉沉搂住魏璟, 不住轻拍他脸颊,发现怎么叫都叫不醒人, 一时间心急如焚, 索性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扭头就跑。

“娘娘!”

谁知,猝不及防间, 右腿竟又挂上一个死活抱着自己不放的“累赘”——她愣住, 回头一看,认出脚下抱她不放的人、赫然正是方才砸人的疯妇,当即吓得连蹦带跳、想把人弄开。

顶着满头枯乱白发的疯女人却似着魔一般, 压根不顾她挣扎,甚至被踢中几脚也毫不在意,两手铁箍一般紧搂着她。

“娘娘!”

“什么娘娘……松开——”

四周一片漆黑,院中凄清冷寂,目之所及处,唯有月光幽微。

沉沉怀里抱着一个,脚下拖着一个,艰难地往殿门方向挪去。

“雁还知道错了……!”

女人哭得浑身发抖,却仍死死抱着她的腿不放,“雁还错了,娘娘,雁还背叛娘娘,雁还如今已得了报应,您原谅雁还罢,您带雁还走罢……”

雁还?娘娘?

这都什么和什么?

沉沉听得头皮发麻,心道这女子怕是认错了人——却更不敢再开腔搭话。既怕被她发现自己不是、惹怒了她,又怕激起了对方的话头、引得本就疯魔的愈发疯癫,只能努力把自己的右腿往出拔。

正僵持之际。

她不住使力挣脱,右腿却忽的一轻。

“……?”

沉沉满脸疑惑地低头,却恰对上女人仰面、痴痴望来的目光。

“娘娘,”女人双手胡乱擦拭着青春不再的面庞。与她对望一眼,瞬间,竟似受了莫大委屈般,跪在她跟前哀声哭道,“娘娘,您是不是认不出雁还了?”

“您看,我是雁还哪,”她哭得几乎塌了天,满脸是泪,“我是江家的雁还,您不记得了么?您还夸过我的名字,您说过,雁还不会永远被人压一头,雁还和您一样,都是不甘居人下的犟骨头,您看,雁还如今做到了——”

她膝行几步、追上转身欲走的谢沉沉,又拼命举起手边那对、早已磨损得面目全非的彩绘木塑,指着女子装扮的那个:“这是我呀!娘娘,您看,雁还终究还是做了皇后,大魏的皇后……那些想踩在我头上的贱人,顾盼,赵为昭,丽姬,一个个都死在了我前头!她们都输得一败涂地!”

“到最后,还是我赢了,”她拽住沉沉的裙摆,嘴里念念有词,“天下女子表率,一国之母,雁还做到了……娘娘,我的夫君,您看,他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子,也是世上唯一配得上雁还的男子,我与他,举案齐眉,恩爱一世……您看呐。”

沉沉被她拉得步子一顿,满脸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垂首看向跪在脚边的疯妇人。

“你……”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回神。

这座息凤宫的主人,或者说,这座荒凉宫殿囚禁的罪人,正是眼前的江氏。

记忆中,那位雍容华贵、仪态端方,同样也不择手段,令人齿冷的皇后娘娘,原来并没有效仿昭妃,在魏弃弑父杀兄、逼宫篡位后,选择自缢殉情。

相反,苟延残喘至今,生生把自己熬成一个癫狂丑陋的老妇。

满头华发,如烂泥一般委顿在“故人”脚边,仿佛溺水者紧抱浮木,哀求她的一面垂怜。

可是,故人?

“……我是谁?”沉沉忽的低声问她。

干涩的声音,满是不确定的语气。

“您?您是贵妃娘娘啊!”江氏闻言,却狂喜间抬起头来。

沾血的双手紧攥住她衣角,女人几乎哀求地低语着:“娘娘,您带雁还走吧……雁还知道错了!雁还错了!”

“我以为帮了魏郎,他会看在我的情面上护您不死,我也以为、我以为曹睿会救下您……可您为什么,宁可跟那昏君一同败走赤水,也不愿留下?您何必为他做到那般地步?”

“雁还还一直为您守着息凤宫啊!娘娘,”她说着,竟如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双手张开、拦在沉沉身前,“雁还知道您不会死,没人能杀您,所以雁还听您的话,等您回来……可您去了哪里?雁还不信您会为那昏君殉情——”

二十七年前,赵、魏大军兵临城下。

末帝去信突厥,欲联合草原大军回击叛军,不想,大军未至,上京城门已开。

以江氏为首,京中一众豪族倒戈,与赵魏联军里应外合,瞬息之间,不费一兵一卒、攻陷皇城。

祖氏自知不敌,放火烧宫,屠尽皇室后,携突厥公主阿史那珠仓皇逃离。

而赵莽为报昔年顾氏之仇,单刀匹马,千里追索,花费数年时间,终斩祖氏末帝于剑下。

末帝头颅,事后被其高悬于上京城墙,受百日风雨侵袭,鸟兽啃食。

又因祖氏皇族,宗室共一百七十三人,皆在城破之日,被末帝召集一处,乱箭射杀,以殉国耻。

自此,延续近二百年的祖氏王朝,彻底分崩离析。

沉沉曾听魏弃提起过这段往事——

可是,为何江氏如今,却对着自己喊“贵妃娘娘”?

因为十六娘的这张脸么?

仿佛在冥冥之中,忽窥得一线天机。

她心中微沉。

有太多话想问,忽然间,鼻尖却先嗅到几分不同寻常的气味。

几乎已到嘴边的疑问,立时咽回腹中。她慌忙踮起脚尖,绕过拦在跟前的江氏、向外探头望去:

一眼扫过,看清廊下不知何时冲天而起的火光,脸色却顿时大变。

不好!

中套了!

顾不得江氏又抱又拖,哀求她不要离开。沉沉抱紧怀中少年、几步冲出殿外,却在靠近回廊的一瞬间,又被扑面而来的热浪逼退。

“……!”

没有衣物遮挡的手背,几乎立刻燎起一层血泡。空气中蔓延开皮肉烧焦的熏糊味。她痛得眉头紧皱,接连退后数步,将怀里的魏璟牢牢护住。

至此,她终于不得不确信,方才闻到那呛鼻的猛火油气味……绝非幻觉。

却又是谁,胆敢在宫中纵火?

沉沉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眼见得前路不通,只好回头另择出路,却不料——这火竟还不止一处。

有火油助燃,东风借力,就在方才江氏拖住她的那片刻功夫,前殿后院,已烧得四下火光滔天。

她怀里抱着人事不省的魏璟,背后,是时而狂笑不止、时而落泪低语的江氏。

徒留她孤零零的一道影子,立在火海跟前。

“……”

仿佛天意面前无知挣扎的蝼蚁,又或是,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于是,永远被命运捉弄到底的愚人——

“魏璟!”

只是她,在生死面前,终究还是做不到信命。

“阿璟!魏璟!”

沉沉回过神来,把心一横,几个巴掌上脸、愣是生生掴醒了怀中昏迷不醒的少年。

魏璟躺在地上,挣扎着掀开眼皮,只觉浑身一片燥热。

四下环顾,顿时被扑面而来的火光燎得吱哇乱叫,一回头,却见“解十六娘”骑在那疯女人身上,两手死死卡住女人肩膀。

那模样,一时间,竟说不清究竟是谁更疯。

“雁还!”她低声道,“看着我,咳咳……咳,我……不对,娘娘问你,看着我!”

女人闻言,两眼发直,果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脏乱的脸上,竟盈盈几分动容泣色。

“我……娘娘回来了,要带你走,带你出宫,”沉沉说,“你告诉娘娘,我们该往哪里走?”

“你给娘娘带路,好不好?”

......

魏咎赶到息凤宫外时,正见琼楼玉宇,倾塌于咫尺间。

火光烧在面前,亦似烧在他眼底。

数百名宫人轮番救火,竟也阻止不了那滔天火光蔓延的趋势。

断壁残垣,满目疮痍——整座息凤宫,几乎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

“殿下。”顾不离静静站在他身后,眉目低敛,右手紧攥住腰侧佩剑。

等待着少年无处宣泄的怒火。

也等待着自己失职受责的结局。

然而,魏咎并没有看他。

只如痴了一般,看向火光中、被吞没的殿宇,久久无声的沉默——

身为太子,不受宣召,夜闯宫门。

前朝风起云涌。

朝阳初升,消息传遍之日,便是万般攻讦,加诸他一人身之时。

雪片般飞来的奏折,堆陈于天子案上。魏弃双目不可视物,便由陈缙一一读来听。

越听,眉头却越发紧蹙。

“太子为何深夜入宫。”他问。

“太子殿下称……是为救火。”

陈缙低声回答:“但臣以为,此事或有蹊跷。”

且不论息凤宫里住着的那位废后,是否值得太子不顾宫规强行深夜闯宫。就算再加上那位、不知何故,也出现在息凤宫中,至今生死不明的世子殿下——

太子与世子之间,又究竟有几分值得前者赌上声誉的情分?

这场火,莫说外头传得甚嚣尘上,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绝。便是自己,也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怀疑。

思及此。

目光落在手中奏折上,停顿片刻。

他到底婉言提醒:“太子殿下虽年幼,然则天生早慧,眼目所及,常超于臣等鄙薄之见,”陈缙道,“臣以为,个中或还有要事隐瞒,无奈,殿下心意已决,只称救火。我等纵然有心,事未查明前,亦绝不敢……斗胆冒犯。”

言下之意。

做太子的打定主意不说,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没有您的允许,难道还敢作真逼问不成?

魏弃沉默不语。

下意识抬手,欲揉按眉心——伸出手来,触及眼前软底白绫、却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习惯紧闭的双眸睁开。

睁开,亦是一片灰蒙的黑暗:

陆德生曾千叮咛万嘱咐,他双眼用药过后,绝不可见光。

然他昨日关心则乱,去夕曜宫救了那畜生,当夜,双目果然便疼痛难忍,流血不止。

陆德生前来替他诊治,服药过后,未至子时,他已沉沉睡去。以至昨夜息凤宫走水之时,他仍昏睡不醒。

一觉醒来。

方知魏咎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现如今,曹睿正领着十余名老臣,跪守太极殿外,”陈缙道,“他们要求,彻查息凤宫大火一案,还……世子殿下一个公道。”

魏璟乃昔日大皇子魏晟膝下独子,论及血统,本就是那群腐儒心中唯一的储君人选。

留魏璟一命,无异于给魏咎日后即位,留下一个莫大隐患。

是以,这些年来,朝堂明面安稳,暗里,却早以曹睿为首,隐隐生出一派支持魏璟上位的势力。

“有意思。”

魏弃闻言,却忽的冷笑一声:“曹睿人在宫外,如何得知魏璟在息凤宫中?”

“是……太子殿下放出消息。”

“……”

陈缙从未像此刻这般庆幸,魏弃如今目不能视。

否则,自己脸上的表情……想来挂不住。他扶额长叹:“太子殿下昨夜命人吹响石海哨,一夕之间,惊动宫人无数,争相救火。”

若仅止于此也就罢了,陈缙想,救火救人,事出有因,尚有挽回余地。

偏偏,太子公然以重金悬赏,要从火海中搜救之人,却并非江氏。而是谁都没有想到、会出现在息凤宫中的小世子。

消息不胫而走,瞬间传遍阖宫上下。

可饶是如此,竟都没能阻住火势。一场大火,生生烧了整夜。

直将息凤宫烧成一片废墟,太子仍不死心,非要将废墟再掘地三尺——

“挖出两捧灰来昭告天下,他才满意?”魏弃道。

陈缙听出那话中寒意,顿时颇有眼色地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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