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七月半(三合一)(完)(1 / 2)
“地府还是太过宽厚,几百年来屡次三番偷跑的家伙,竟然仍没有被严加看管……”
凭虚显然听得见方遥体内的恶鬼之魂,也认出了故人。不过他那带着笑意的回应里没有一丝中剑的虚弱,就连声音都不是从被方遥刺中的那缕幽魂处发出。
方遥蹙眉,罗漾、武笑笑、于天雷、赵青澍、艾维也察觉异样。
下一秒凭虚魂魄倏然变成一个木雕娃娃,被剑刺穿成两半,“啪嗒”落到地上。
“雕虫小技。”方遥听见刘衍轻嗤一声。
艾维:“怎么回事?”
飘散半空的于天雷看着地上替凭虚挡了一剑的木雕娃娃:“替身术吧。”
哪怕听不见鬼将军解释,这样的金蝉脱壳法也一目了然。
罗漾飞快环顾四周,寻找真正的凭虚幽魂,却只见正忙着收游魂野鬼的四殿阴差,还有被一连串变故震惊到血压持续飙高、至今没能从地上爬起来的卜阵,可怜的“小师弟”感觉在刚刚的几分钟里又老了十来岁,道袍也被游魂野鬼们扯得乱七八糟。
然后就是法阵。
窜起的火焰几乎吞没了来莹、李自利和卜元强,细微的痛苦□□分不清来自哪个燃烧的魂魄,张道简和李楚歌那两处,火舌也已经来到他们脚下,被困法阵的青年天师们无法挣脱,只能屏息凝神默念符咒不断,延缓自身屏障被侵入的速度是他们能做的最后抵抗。
旅行者们心急如焚,冲过去想扑灭那些火,可他们根本连法阵都靠近不得,稍微凑过去一点就会被突如其来的烈火扑面。
“没用。”刘衍透过方遥眼睛看着罗漾他们徒劳的努力,好心提醒,“你们冲不进去,更阻止不了,只有凭虚或者比凭虚道行更高的来,才能中止法阵。”
“你也不行?”方遥问。
“那是法阵,我是鬼,你可别带着我送死。”鬼将军报仇心切,但能屈能伸。
“凭虚死了也没用?”思路开阔的云星仙女又问。
“那可以。”这回鬼将军没一点迟疑,并十分乐意为这想法的实现出全力。
“他怎么说?”艾维听不见刘衍回答,只能观察方遥的反应追问。
方遥:“他不行,凭虚死了有用。”
刘衍:“……”自己只是对法阵爱莫能助,现代人说话一定要这么简略么。
“魂儿都没了,去哪杀?”赵青澍环顾坟场,再环顾,脖子都要转筋了也没找到那老道一根毛,濒临暴走,“他妈的到底跑哪儿去了——”
罗漾也一筹莫展,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张道简和李楚歌被烧死?
“四殿……”他想找四殿阴差求救,至少看在李楚歌是前同事的份上,能不能想想法子,可抬头才喊两个字,就看见四殿阴差被新一拨游魂团团围住,正焦头烂额,招魂伞都破了个大洞。
罗漾犹豫了,道家法阵与鬼差本就相斥,连刘衍那么厉害的鬼对法阵都奈何不得,即便四殿阴差想
帮忙,能帮的又有多少?
还是要从凭虚身上下手。
关键在凭虚。
只能是凭虚!
“尸体——”
罗漾忽地想到什么,急促出声。
武笑笑、于天雷、赵青澍、艾维吓一跳:“什么尸体?”
“凭虚的尸体,”罗漾语速飞快,“他本来要留着自己尸体复活的对不对,所以才会因为尸体被张道简误烧了那么生气……”
武笑笑第一个反应过来:“说明他想借这个法阵占张道简的神仙道成仙,需要自己‘死而复生’才行,就像李楚歌需要死而复生再死一样,这是必备环节!”
于天雷茫然:“可他尸体已经被烧成灰了,还怎么复活?”
慢着。
包括提问的于天雷在内,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谁说复活一定要自己身体……
“夺舍。”方遥极轻的声音,像坟地杂草尖上坠下的微凉露水。
那些随着两条主线合并而灌输进大脑的新信息里,鬼将军在十八层地狱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那时方遥问刘衍,凭虚道人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刘衍答——
【成仙。】
【成仙?怎么成?】
【就是不知道怎么成,所以只能用‘夺舍’这种法子在世间苟延残喘。】
在鬼将军这里不过是嘲笑讥讽,笑凭虚费劲几百年心力,却仍然连仙门的边都没摸到。可在那“夺舍”的简单两字里,却很可能是凭虚宫一代代所谓的“徒弟”,向师父贡献了绵延寿命的“躯壳”。
凭虚就在这些躯壳的交叠里,看着葬槐村发生的一切,起初他或许是真的想还冤孽债,可当成仙的机会终于到来,张李两家几百年的繁衍争斗就变得更像是他打发这几百年光景的提线木偶剧。
但这一回,罗漾相信凭虚原本没想夺舍,他不必特地在羽化时留信叮嘱张道简照看好自己的尸体,也不会收卜阵继承道观,而应该收一个更年轻至少也是身体更健康、更适合夺舍的徒弟。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终究只能再夺别人的躯壳,以这具尚未熟悉的躯壳踏上成仙之路。
“你告诉他们,夺舍也不是谁都行,”刘衍听见方遥的话,又忍不住指点,“他想用法阵成仙,被夺舍之人就只能是同样的修道者,否则凭虚那几百年修行无法融合到新的身体里,法阵只会将死而复生的他认定成一个普通人,这样可占不了别人的神仙道。”
方遥听完,难得没嫌麻烦的转达:“刘衍说,卜阵。”
刘衍:“……”让你转达没让你升华。
罗漾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锁定最有可能被夺舍的小师弟,目光再次去顿找那个瘫在地上的身影:“卜阵——”
这位跑步都喘的胖胖老道固然不是最佳选择,却是凭虚目前触手可及的唯一选择。
所以他的“调虎离山”才不仅是把卜阵支离道观,而是更进一步将对方引来坟场,因为从知道自己尸体被徒弟烧掉之后,
他就打定主意要夺舍卜阵了。
可武笑笑、艾维、赵青澍顺着两人喊声望去,哪里还有老道那圆滚滚的影子。
“罗漾,”飘在半空的于天雷,幽幽迎向不断窜起的火苗,“你看法阵……”
众人循着火光看过去。
只见卜阵不知何时已经走进法阵,立于五道升仙阵正中央,张开双臂,口中念念有词,张道简和李楚歌所在处原本僵持的火苗,在这一刻变成轰然烈焰,瞬间将两个青年吞没,紧接着法阵五角的烈焰迅速燃烧,向着中央的卜阵——不,向着凭虚汇聚!
听见动静的四殿阴差正拿着招魂伞在高处“遣返”最后一拨幽魂,闻声低头,冲天火光映亮猩红鬼眼。
荒野坟地,法阵恍如一朵正在盛开的地狱红莲。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升仙阵,四殿阴差想,原来仙火和业火也没什么区别。
“法阵要成了。”刘衍一声轻叹,带着回天乏术的遗憾。
罗漾听不见刘衍,却听得见那熊熊火焰里张道简与李楚歌声嘶力竭的吟念,或许徒劳,但至死不屈。
拳头攥得关节咔咔响,不止罗漾,而是每一个想救张三李四却又无能为力的旅行者。
方遥的冰箭如雨落进法阵,被阵火轻易消融。
“他们两个……会死吗?”
不知谁问了这一句。
可能是天雷,是笑笑,或者自己,恍惚间罗漾有些分不清了。
他觉得一定有办法的,还是那句话,旅途不可能给出死局,然而想办法也需要时间,如果不能立刻阻止法阵,至少也要争取到时间!
“骄虫——”罗漾孤注一掷,朝着远处某个晦暗不明的石头轮廓大喊。
山神是绝境困局里仅剩的一步“活棋”。
“骄虫!骄虫——”罗漾一连喊了三声,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能起作用,可他那喊人的气势根本不像喊一个敌友不明的旁观者,分明是在喊埋伏多时的辅助外援。
仙女队长要的也是这个效果,这种情况哪还有时间跟山神商量可不可以帮忙,只能拿气势压着对方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另外若是让法阵里的凭虚听见,哪怕只一瞬怀疑山神会帮他们,也许就能对凭虚起到震慑作用。
然而山神那边没声音,法阵的火焰却在刹那间停滞,五角的火光仍淹没了魂魄与活人,但不再冲天般地往上窜,法阵中央更是影影绰绰再次露出圆滚身形。
那是附身卜阵的凭虚,从头到脚都变成“小师弟”模样,唯独那双眼睛没变,从前是洞悉世事的清亮,此刻因罗漾的大喊而紧紧盯过来,蒙上一层藏不住的震惊。
道人没想到山神在场,罗漾则没想到山神的在场会让道人反应如此剧烈。
或许,凭虚对骄虫的忌惮比想象得还要深。
思及此,罗漾再接再厉——
“骄虫,你曾说过,葬槐山上那道人是你很早年认识的朋友,你说他在山里修行太久,忘了自己名字,也无师
承道号,
你救了他,
顺便帮他想了一个道家法名……”
“你说他在这世间孑然一身,在这山上修行也没师父带路,那就叫‘凭虚’吧,无所依仗,只靠自己……”
“可当我们说张道简和李楚歌的师父也叫凭虚,你却说不认识。我后来一直觉得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你为什么要说谎?”
“现在我想明白了,”罗漾定定望向那晦暗深处,“你没骗我,你认识的是几百年前潜心修行的凭虚,法阵里这个为成仙不择手段的凭虚,的确已经变得让你不认识了。”
一声窸窣。
是骄虫跳下了石头。
旅行者们看着双头山神从黑暗里走出,在他上方是不断被吸入阴差伞的幽魂魅影,可双头视若无物,甚至那两双眼睛也没看罗漾,一双黑瞳,一双妖瞳,都落在法阵中央的凭虚身上。
妖瞳开口:“收手吧。”
凭虚沉默,不是对待张三李四那种虚伪的和善慈祥,亦没有对待旅行者的敌意与轻蔑,他只是无声看着法阵外的山神。
火焰将妖瞳映得流光溢彩:“五道升仙,不是只要凑齐五道、而你道行高于其中神仙道者就成,还需要你至纯至澈,有德无孽。这几百年,你帮张李两家做法阵,间接造了那么多杀孽,升不了仙的,就算法阵成了,你顶多变成精怪。”
“像你一样。”凭虚终于接话。
妖瞳:“对,像我一样。说好听点叫山神,其实谁看都知道是怪物,只能在荒山野岭里……”
“那又有什么不好?”凭虚打断他,声音明明是卜阵的沧桑,透着的那股劲儿却好似回到了几百年前,葬槐山懵懵懂懂修行的道士。
妖瞳怔住,似没想到凭虚居然这样反问。
一直没出声摆明置身事外的黑瞳,却眯了眯眼,似不耐烦也不想再听废话。
凭虚却看都不看他,只望着妖瞳,认真又说了一遍:“像你一样,很好。”
荒野坟地的夜风静了一瞬。
粗神经如赵青澍都觉出怪异了:“这是什么气氛?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艾维也有点懵。
武笑笑抬眼看飘在自己头顶的灰烬。
天雷同学:“……虽然暂时无法定论,但从骄虫的反应看,好像只是凭虚的单箭头。”
罗漾后知后觉,自己大喊骄虫时,法阵中央凭虚那反应根本不是忌惮,是没想到骄虫在场也不希望骄虫在场的最直接反应。
而更深处,是凭虚终年修行的莲花峰上,那座小小山神庙的陪伴,是设计害死自己徒弟李楚歌,还要担心徒弟身上的山神木雕没人供奉,于是偷偷塞到了张家老宅供奉室桌底下,蹭着刘衍“偏供”,是哪怕可能暴露身份也几百年舍不得丢弃的道家法号……
方遥和鬼将军都有些犯困了,人与人的关系最烦,他们一个希望骄虫可以直接结束法阵,直达旅途出口,省时省力;一个希望骄虫能上就上,不能上就让自己挥着大剑来,手刃凭虚这个仇人可是他逃
离地狱闯出鬼门的终极目的。
可他们没等来骄虫,
却等来了罗漾——
“凭虚的执念,
从头到尾也不是成仙。”
直至此刻,罗漾才真正懂了这个他们视为旅途最大BOSS的道人,究竟想要什么。
六枚吊坠在这一句顿悟里悄然投射——
主线行程:【七月半】(+5%,当前进度95%)
盒子寄语:有人想腰缠万贯,有人想宗族繁衍,有人想长生不老,有人想羽化登仙,也有人只想成为精怪,朝夕为伍共山神,终世逍遥天地间。
法阵一角忽然延伸出一簇火焰,燎过荒草,直直烧出一条小径,而在小径尽头,代表旅途出口的绿色贩售机赫然出现,上方滚动天籁般的八个大字——按下盒子,给你出口。
全然沉浸在骄虫与凭虚关系里的旅行者们这才回过神,主线行程95%就可以开放出口了!
乐园围观群众从旅途画面进入坟场就一直神经紧绷,看到凭虚一步步快要弄成法阵,罗漾等人又束手无策,他们这些沉浸式围观者神经都要崩断了,于是贩售机出来的一瞬间,他们比旅行者更早沸腾——
梦幻盒子在哪里:哇靠,终于到出口了[泪目][泪目][泪目]
望断天涯路:他们怎么不动?
眼镜蛇:还愣着干什么,快按盒子,快走啊!
【瀑布煤气临时小组-群聊】
我是一匹好人:仙女小队不会走的。
没人反驳。
还没救下张道简和李楚歌,罗漾要能在这时候跑,就不是罗漾了。
至于方遥、武笑笑和于天雷,虽然一个看似“省事就好”,一个曾经“能苟就苟”,一个现在“身负重伤”,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让罗漾这个队长一带领,现在俨然有往敢死小队发展的趋势。
至于仙女小队之外——
赵青澍:“你们疯了?机器都出来了还不走?”
艾维:“你们四个小年轻别头脑发热,这又不是真的世界,就算你百分百完成主线了,现实里他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果然,有像仙女小队那样执意继续的,也有艾维、赵青澍这样想赶紧撤的。
最终大家分道扬镳。
艾维去按了机器,盒子落下瞬间,绿色机身后面缓缓出现亮光,心心念的出口通道,甚至带着不知名处吹来的鲜活空气。
艾维深吸一口,头也不回离开。
赵青澍看看出口,再看看压根没打算过去的仙女小队,最终咬牙痛骂:“我他妈就是有病!”
“有病”的赵青澍终是留下了。
非要说有什么深明大义的理由,也没有,就是莫名不想输给罗漾。有罗漾在的地方,就是他必须获胜的球场,上次他胜之不武,这次他更不能当逃兵。
骄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法阵跟前,那火焰几乎烧到他脚下。
妖瞳最后一次问凭虚:“真的不收手?”
凭虚眼中微震,
情不自禁向骄虫走近,
来到法阵边缘,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妖瞳染上一层火光都照不亮的黯淡,良久,他低声叹,是失望,亦带着不舍:“你我朋友一场,缘尽于此。”
凭虚身形一僵,连带着法阵的火焰都刹那弱了下去。
黑瞳淡漠看着道人,说了现身后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你我从来不是朋友,就不道别了。”
“现在。”刘衍忽然出声,“他的法阵因为内心动摇出现破口……”
“咻咻咻——”
哎?
鬼将军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阵箭雨已经飞向法阵。
“你提醒得太晚了。”方遥收弓,迅速向法阵逼近,想直捣黄龙,同时余光扫了一下周围,确认仙女小队其他成员……其他成员呢??
云星仙女身形一顿,然后就看见罗漾、武笑笑、赵青澍三个身影,凭空出现在“卜阵”身后,合力向那圆滚身躯扑去。
凭虚被说走就消失的骄虫分了神,等察觉法阵被侵入,已经被三人合力扑倒。
“扑通——”
四人一起摔在被烧焦的荒草地上。
法阵外的方遥还在迷惑到底怎么“大变活人”的,终于想起来,这些人有一个自己没有的成就【云游四海的灰】,变成灰烬潜入已经有了破口的法阵,再变回人扑倒凭虚。
【旅途列表】
方遥【困惑】
方遥【不开心】
【瀑布煤气临时小组-群聊】
暴打鲜橙:?
烧仙草:方遥这是什么心理活动?
真是人间太岁神:你们都会化成灰,我不会。
我是一匹好人:然后?
Smoke:这么有趣的战术没自己的份儿,不爽了。
地藏:……
火龙果着火: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旅途关底啊,生死之际啊,他当主题乐园吗!
Smoke:嗯。
火龙果着火:……
旅途画面里,凭虚与骄虫说话时偏离了法阵中央,本就让法阵暂时停滞,现在被罗漾、武笑笑、赵青澍三人扑倒,法阵的火焰更是又弱了几分,五角甚至显出了还没烧完的三个灵魂,和失去意识躺在那里的张道简,以及单膝跪地用最后的符咒护着自己和张道简的李楚歌。
张道简虽然失去意识,可从头到脚没有受到阵火太多侵害,但李楚歌的状态很不好,他似乎把大部分保护道法用在张道简身上了,自己的衣服烧焦,手脚和脸熏黑,看不清有没有其他伤,但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已是强弩之末。
“轰隆隆——”
一束闪电下来,直直劈向纠缠在一起的罗漾、武笑笑和赵青澍。
三人听见被扑倒在身下的凭虚吟咒就直觉不妙,可根本没时间闪避了,急中生智赶在被雷劈中前的最后一秒化成灰。
道法天雷穿灰而过,劈在已经烧焦的草
地上,地面裂开,一片糊味。
三人死里逃生,却也失去了对凭虚的钳制。
凭虚趁机脱身,连滚带爬回到法阵中央。
不是他被三人扑得多狼狈,而是卜阵的身体本就不好用,一番折腾下来,血压高得头晕脑胀,战都站不稳。
凭虚一边往伸手到怀里找卜阵平时一定会随身携带的降压药,一边默默吟咒,想继续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