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贼子野心,放虎归山。 一更(1 / 2)
杨玉娘果然说到做到。
数年朝夕相对,叫杨氏女郎越发长袖善舞。只要小心拿捏好与帝王的进退之道,便能在保住小命的前提下,惹恼李隆基,喜提“发送回杨府私宅,闭户反省”的待遇。
这是她第二次故意给李隆基甩脸子了。1
因而,这一趟回娘家算是熟门熟路。
杨氏一族在长安有圣人亲赐的大宅第。
杨玉娘前脚进门,终于卸下一身防备伸了个懒腰,便有南熏殿的内侍带了人来。
宫人身后是数十辆马车,上头装载着杨玉娘入宫做贵妃以来所用的供帐、器玩、廪饩等物什。两侧身穿宫衣的内侍散开,高力士这才姗姗来迟。
两人一见面,气氛便有几分剑拔弩张。
杨玉娘抬眸,扫一眼搬运箱子的宫人:“高内侍,百忙之中能记挂着妾身这点小事,还亲自跑来送一趟,真是煞费苦心了。”
高力士皮笑肉不笑:“娘子谬赞。奴自景龙二年倾心侍奉圣人,至今已有三十五年2。一切于圣人有益之事,都是奴的本分。”
断了杨玉娘的回宫之路,同样也是他的本分。
杨玉娘哪里猜不到高力士的心思。
从前在宫中,他们明里暗里相互提防、抹黑对方,是因为她还眷恋着李隆基身边能得到的荣华权势;
可如今她看清楚了,老皇帝不过是以权势做饵垂钓,凡被钓中的人几乎没有一个好下场,连皇太子李亨都战战兢兢不能例外,她又拿什么去自保呢?
杨玉娘是真的想要抽身离去了。
不过,她懒得跟高力士多掰扯,索性扯了嘴角命家中仆从接替宫人搬运木箱,算是认同了此举。
……
杨家人听闻此事,自然对杨玉娘的所作所为不满意。
杨玉娘在府中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后,杨国忠与虢国夫人杨玉瑶寻上门来。
叔父杨玄琰甚至专程写了信,由虢国夫人代为转交。杨玉娘不用拆开都知道,一定是满篇斥责,叫她滚回去给圣人赔礼道歉的。
要不是看在她得陛下看重,只怕用词还要更难听一些。
她懒懒靠在美人榻上休憩,看三姊跟堂兄急得团团转,心中只觉得有趣。
杨国忠见劝不动,冷下面孔:“听闻娘子在宫中与安禄山走的极近,常有流言蜚语传出,就不怕污了陛下的耳,牵连整个杨氏?”3
杨玉娘平白无故被泼了一盆脏水,仰面冷笑:“大相公是前朝的人,精通算计,难道不知道,这都是陛下借着我的名号,对安禄山施以恩宠罢了。”
她款款起身,平视杨国忠:“安禄山擅长胡旋舞,陛下因此特命他教授于我,怎会走得不近,难不成我要抗旨不遵吗?”
杨国忠被呛得接不上话,半晌憋出一句:“……区区胡人之舞。”
“圣人可就喜欢看这胡人的舞,并且乐此不疲呢。”杨玉娘笑道,“大相公有工夫教训我,倒不如自己练练舞,也好与我那三百斤的干儿子一较高下,稳固地位。莫非,大相公连转个圈都比不过?”
杨国忠从来不知道,在圣人面前妩媚娇柔的贵妃,私下里竟是如此盛气凌人。他跟虢国夫人加起来都说不过,索性气哄哄甩袖子出了府门,一同回了虢国夫人府中。
这两人在蜀中时,关系就不清不白的。
当初杨国忠来长安献供御,就借宿在杨玉瑶家中,如今得势,索性直接在她家隔壁建了座大宅子。
宣阳坊的地契可不便宜。
而杨国忠却眼都不眨买下,在府中以沉香、檀香、麝香和乳香建楼阁,以百宝栏养御赐芍药,婢女们丰腴貌美,就连烧的炭火都添了蜂蜜捏成凤凰形状。
他为天子横征暴敛的同时,也给自己大开后门,缔造一份奢华盛景。
两人进了屋中,杨国忠喝了杯茶沉吟许久,这才试探着看向杨玉瑶:“她是没福气的,姿容与你也不过是平分秋色罢了。三娘,不如你进宫去陪伴圣人左右……”
杨国忠不蠢。
他很清楚他所有的权势都建立在宫廷裙带关系之上,一切都岌岌可危。与安禄山交恶,跟东宫水火不容,都叫他步步如履薄冰。
他比任何人都需要一个“杨贵妃”在宫中撑场子。
杨玉瑶自是喜欢权势的,倚在杨国忠身边犹豫一瞬,又摇头道:“圣人对五娘很不同。我即便进去,也代替不了她。”
杨国忠闻言叹息:“如此,只能看宫中形势了。”
兴庆宫内。
高力士了却一桩心事,还当为他家三郎挡住一个红颜祸水呢。哪里能想到,帝王却开始三番五次在南熏殿内发邪火。
平日侍奉在殿前的宫人小声道:“陛下今日原是要幸苏婕妤的,只是,奴等才退出来须臾,陛下便在里头摔了茶盏。婕妤被陛下斥责回宫自省,整个殿内侍候的人都领了罚。”
高力士脸色一沉。
他是常常近身侍候的人,隐隐猜到李隆基这是怎么了。
圣人自打服用圣僧丹以后,精神和身体状态都越发见好,唯有那事上头有些不中用……只是每每召幸杨妃时,圣人总能尽兴,高力士便以为是那些庸脂俗粉不够有本事。
如今看来,只怕还远远不止。
高力士的推测果然不错,李隆基不见杨贵妃低头认错,又不愿言明自己对杨妃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壮阳之药有瘾,心中郁郁,一连多日都在朝堂和内廷发火泄愤。
整个南熏殿日日受笞刑,最后,愣是找不出几个身上不带伤的得力宫人御前侍候。
高力士咬着牙认了栽。
想起当日杨玉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便觉得这都是她算好的。
他又亲自跑了一趟杨府。
这回姿态放的很低:“圣人惦记着贵妃,夜夜都睡得不安稳,但总归是一国之君,嘴上却过不得明路。奴特地前来代圣人相迎,还请贵妃随奴回宫去吧。”
杨玉娘笑了。
老皇帝离不开的是杨氏杨国忠给他敛财,为他建功,至于她,确实有几分姿色,但也不至于惦念得睡不着觉。
怕是又想用那壮阳药了吧。
杨玉娘想到这些,心中恶心。
遂一脸泫然欲泣,折身拿起绣盒里的剪子绞下一缕发丝:“妾身无颜再见三郎,还请高内侍将这绺发丝带回去给圣人,以解相思之苦。”
高力士怔在原地,一时竟没接住话。他忽然意识到,他并未真正了解过杨玉娘。
就像如今的圣人,于他也愈发显现出几分陌生一般。
杨玉娘又说了许多自怨自艾的话,高力士硬着头皮带这绺发丝回去,果然挨了好一顿骂。万幸的是,李隆基听从了安禄山的劝言,愿意主动将杨妃接回宫中了。
安禄山自然是想趁机拉拢杨妃,给予杨国忠致命打击的。
毕竟,与其等着杨国忠再送杨氏女进宫,还不如扶持着杨贵妃盛宠不衰,与他一心。
因为“贵妃之争”,杨国忠与安禄山之间越发剑拔弩张。
……
天宝九载正月。
杨国忠借着元日大朝见,各地蕃将入京之事,向李隆基进言:“安禄山贼子野心,一心想要作乱,陛下此番若召见他,他必然心虚不敢入京。”
李隆基心中也生了疑窦,遂召安禄山来长安。
这回让杨国忠打脸了,安禄山竟然应诏而来。
他知道杨国忠在背后上眼药,一进殿就抱着帝王大腿哭道:“杨相公不喜胡人,陛下与贵妃却宠臣至此,恐怕他是要灭我的口啊!”
李隆基的疑心打消,又很吃安禄山哭弱哭惨的这一套,索性大手一挥,打算予他心心念念的宰相之位。
杨国忠连忙从中劝道:“陛下,安禄山一身军功,却目不识丁,宰相这位子不适合啊。”
帝王一想是这么个理儿,抬手只封了安禄山做左仆射。
安禄山知道自己是做不上宰相了,朝中唯一能叫他忌惮的李林甫又尸骨做凉,便贼心盛起。他上书一封,自请兼任闲厩使、陇右群牧等都使。
这都是掌军马的职位。
他是打算从帝王眼皮子底下,为自己起兵挑选最好的战马。
此时,安禄山正任范阳节度使兼河东节度使。而范阳兵重,是他所在集团的大本营。
范阳地处河北道,毕竟路远。
若有好马,才能叫他攻入长安事半功倍。
李隆基日日醉心享乐,不过一个养马的闲职,挥手就赐给了安禄山。
三月,安禄山请辞帝王回范阳时,西都这头也收到了新任群牧使是安禄山的消息。
李白气得抖了胡须,反复踱来踱去骂道:“陇右秦州的牧监几十余处,掌天下最为强壮的马匹,如此堂而皇之交给安禄山,就不怕他真起了逆心!”
这一年来,杨国忠对安禄山的“此子必反”预言已经传遍各道节度使之间。
安禄山有这样的名声,不反才是奇怪。
七娘穿一身骑装,才从秦州赶回来。
她给自己倒一杯茶牛饮而尽,这才笑道:“师父放心吧,安禄山如果真有小心思,此番,他必定在秦州牧监吃大亏。”
李白诧异,神情却莫名放松几分:“你又做什么了?”
“秦州去年引进了西域几种马,试验着□□新品种,其中有一种马身形高大,奔速如风,原本被当做种子来引育了好一批。没想到却是个娇贵又挑嘴的。”七娘耸耸肩,“这马平时瞧着不过就是普通良驹,只有精谷鲜草日日喂着,才能展现不同凡响之处,且还不能持续劳累,实在烧银钱得很。”
“安禄山若是喜欢,送他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