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罚我。”(1 / 2)
——“女郎, 信我,我只愿你长留在清鸢身边, 并无加害之心。”
曾经也有人信誓旦旦地对谢澜安说过类似的话,那张温顺的皮囊下,藏的却是血色淋漓的獠牙。
前世那场雨,淋碎过她所有的骄傲。
所以她在重新醒来时便对自己发誓,这辈子绝不会再误信一人。
胤奚是个意外。
她第一眼看见那颗艳红的朱砂痣时,便心生亲近, 她喜爱那把浅吟轻歌的嗓子,她默许他登堂入室一点点闯入自己的生活,这些日子,她已快要在他面前卸下心防。
她并不在乎胤奚杀了庾洛神, 但这个人隐藏至深的心计,让谢澜安回忆起了被信任之人背后捅刀的痛。
可想象是一回事, 罪魁祸首此刻就戳在她眼前,眨着濡黑打绺的睫毛, 紧抿被磨得糜红的唇瓣,看起来这么……乖。
仔细想想,他和那个混账崽子真的一样吗?谢澜安内心动摇起来,楚清鸢是恩将仇报, 他只是为自己有冤报冤。
“女郎……”
谢澜安心头微动,在胤奚再说出什么蛊惑言语之前,警告地指住他。
女子清冷的眼珠凝视他的脸:“怎么做到的?”
胤奚顿了下,浑身的力气慢慢沉静下来, 嘴角意味不明地向外轻扯,“江南七月回潮天……庾洛神不肯放过我,我走投无路, 不想一世活在她的阴影里,便想……开始时,我想到很多极端的法子,刺杀、下毒,只要让我有机会接近她,我便与她同归于尽。”
说到这四个字,他没有遮掩眼里的阴沉。
谢澜安看得清楚,那是纵使骨头折断了,也要从髓缝里流淌出的狠戾。
“可被她用我邻里的安危威胁后,我才清醒过来,贵者一怒,动不动诛人全族,我无九族,却有邻居,我死不足惜,但不能连累他们。所以,我得想一种把自己干净摘出去的方法。”
谢澜安暗中点头。想要远距离杀人,借助地势布置机关是一个法子,但想要万无一失,对实施者的考验却极大。
他既需摸清庾洛神的行踪,常去的地方,又要对她的心性十分了解,知道她笃信祥瑞之事,却又善妒阴狭,见到神迹现世只会一人独享,这才能排除其他人误落陷阱的可能。
胤奚低着眼继续说:“她有很多私人庄园,外人混不进去。我只能暗中打探她会出现的公开场合,后来了解到,她每年中元都会去韦陀寺点长明灯。
“韦陀寺的圣明池恰好连通淮水口,我便花了两年时间……”
“等等,两年?”谢澜安眉心轻动。
胤奚温怯地瞄她一眼,点点头。
想不知不觉掘出一口天然浮沙坑,是个庞大的工程,好在他识得风水术士的朋友,也认得寻墓探穴的高手,他状似无意地零星向他们请教过许多这方面的技巧。
白日不能成事,他会每隔十来日,在宵禁之前先去东城,装作香客入韦陀寺。
他自知他相貌打眼,少不得做一番改扮,提前藏在偏殿角落的厕房或灌木丛里,待僧人晚课结束,夜深无人,便摸到圣明池边掘沙。
次日一早,再混出寺院,回到西城。
在此期间,他白天还要为了生计找活,又要提防庾洛神时不时来了兴致派人来捉他,又要避人眼目……便如此过了两年。
他对着女郎,全部坦白相告。
谢澜安听后,默不作声看着这条颀秀伶仃的身影。
怪不得芮秀峰说他是练武的好苗子,哪有什么天生天养,他的身子完全是靠自己打熬出来的。
这样过日子,每天能睡够两个时辰吗。
所以他果然不是在遇见她之后,才对庾洛神有了杀心,而是早在两年前便开始谋划了。
胤奚被她搭救入谢府,余生本已安稳无忧,却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计划。
就像上一世,无人救他出水火,他便自己来。
只有这样的胤奚,才能出现在六年后的落星崖下,送她一曲安魂的挽歌。
“那只凤凰……”胤奚见女郎还是不语,且脸色仿佛更沉郁了,赶忙继续交代。
“火燧石。”谢澜安接口,“坊间的道士神婆,常用这种沾符可燃的火石粉末作法,是你能够接触到的东西。火石粉在日光的暴晒下会燃烧发光,但无法凝聚成形——”
她模拟着胤奚的思路,“你用了冰,你事先用火石粉在冰面上錾出凤凰的图样,之后……又在冰上加冻一层冰,以保持密封。你昨夜在韦陀寺,天将明时,算着时间将冰投入圣明池中,在它化前无人会留意,在庾洛神到后,顶面的冰层化开,底层的冰托还未化,便有完整的凤凰图案飘浮在水面上。”
谢澜安回想,胤奚的那个羊角辫小女孩邻居曾提起他养过金鳞鲤鱼,也许之前他打算用金鳞鲤鱼作祥瑞,引庾洛神入局。后来发现这个办法不容易掌控,才改作火石粉。
而他今日辰时在府里拖住她出门,是在一夜未睡、奔波往返的情况下,还惦记着不让她去东城惹上怀疑。
一切都说通了。
谢澜安往那张瓷白无暇的脸蛋上看了看。
长年睡不足,眼底还能一点乌青痕迹都没有,他能瞒过她,这张脸居功至伟。
“女郎好聪明。”此刻,这张脸上写满了由衷的赞叹与钦佩,看着她的双眼闪闪发亮。
“给我好好说话。”谢澜安轻叱,“此计看似精妙,偶然性却太多,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成。”
胤奚笑笑,神色清淡,仿佛又披上了纯良的外衣:“我没指望一次成功,去年在横塘望景楼,我动了庾洛神包下的那间雅舍复道的栏杆,当时她已登了上去,却也未成……还有她偶尔会去的角抵场,里面养了只猛犬,平日以豹肉为食,十分凶野,我也在想法子……我只要不暴露,一次不成,总会等到下一次。”
而老天让他等到了。
他没有别的本事,想动手就只能琢磨出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可比起难堪的自己,他更怕失去女郎的信任,所以只要她问,他什么都说。
可即便这么怕了,他在事成前,依旧不曾透露半点口风。
若是说了,女郎是会帮他完成呢,还是会阻止他犯险呢?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是将女郎拖入他的泥潭里。
这怎么可以。
这番话却再一次让谢澜安感到意外。
她以为他两年来偷偷在韦陀寺筹谋已是极限,没想到,狡兔何止三窟。
这一刻,她没有透过胤奚再看到别人的影子,而是忽然想起了女扮男装、隐忍二十年的自己。
鸟穷则啄,何况是人。
屋里又陷入短暂的沉寂,九枝莲花烛槃上的灯花爆了又爆,谢澜安忽道:“就这么恨她?”
胤奚眼神平静,“那场火差点烧死小扫帚。还有,”
他看着谢澜安,“她屡次针对你。”
谢澜安:“哦?那么你杀她,是为了自己,还是我呢?”
若是机灵些的人,这时候就会顺坡下驴,说些讨巧卖乖的话,何况他的小嘴一向如抹了蜜一般。
只有谢澜安自己知道,前世没有她,他依然动了手。
结果胤奚连一瞬犹豫都没有:“当然是为我自己。”
谢澜安微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