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世界之癌(2 / 2)
“呃?”
瑞文低头看向床底,一团不定型的阴影正在不断蠕动。
“卡梅隆,为什么你会缩在床底?”
他趴下身,伸手把影子给掏了出来,发现祂缩水得更小了!
“难道是害怕光照?可是浴室里也没有阳光。话说回来,梦境世界的太阳也不是真的太阳啊。”
莫非?
啪叽。
腕足冒着热汽,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像两条煮烂的海带挂在他的胳膊上。
可能是水温调得太高了瑞文反手把卡梅隆塞进了冰箱冷藏格。
待丝丝冷气中伸出两条细长的腕足来回拨弄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
“你是从哪里跑来找我的?”他坐在地面上仔细端详起来。怪物身上没一根腕足是完好无损的,眼睛也瞎了好几只。
在现实世界里,卡梅隆很少离开我超过一整天,腕足的复原速度也没那么快。
“你是从我不在的时间里找过来的?那边的世界到了什么时候?金还好吗?我”
他本想问“我还有可能回去吗”,却打住了。
影子在冰鲜鸡和速冻龙利鱼排间蠕动了几下,像是期待他把话说下去。
“我暂时不能回去。”瑞文摇了摇头。
“我现在只剩下一半。就算真要回去,我也得把我在这个世界的家人给安顿好,确保导演和梅乐斯能好好过下去。”
另一个“自己”不知道怎样了。瑞文感觉另一半并没有离开太远,至少没有脱离这座城市的范围。
这意味着他有可能会继续失控,继续对梦境世界造成破坏,甚至被教授给弄得更加糟糕!
内心深处很痛苦也很迷茫,但是他从来不是能把这些东西坦率表露出来的那种人。歇了一觉后,他感觉脸上的面具变结实了些,恢复了几分伪装的气力。
“卡梅隆,再休息一会,你就回爱西的身体里去吧。没有嘴巴,我没法理解你需要些什么。”
他嘱咐着,把两根腕足绕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影子缩了一下,稍微有些迟疑。
“放心,‘偏执的天国’不在我身上了,这回我就算想丢掉理智也丢不掉”
昔时的侦探和助手坐在冰箱前乘凉,单方面叙起了旧。
“金那小伙子,不知道有没有听我的话,顺利拿下中指的位置。”
“也不知道我走了,奥大发明公司的股票走向如何。”
“琳应该不会忽然再变成斑西女妖了吧?”
“院子里的橘子树”
“多罗莉丝婆婆的猫”
“卡梅隆,现实世界的一切都还好好的,对吧?”
呼。
冰箱吹出一股沉默的凉风。瑞文甩了甩手上身上的水,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搬到膝盖上,开始搜索起昨晚的演唱会意外报道。
“唔。”他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报道确实存在,但是和普通的缉毒新闻没什么两样。警方在演唱会场馆内破获了一起大型团体走私案,在演唱会期间贩售新型致幻剂,几千人的死就这样被大事化了了。
“过去”的自己正是被这样的报道给误导的!
“心,那可是几千条人命啊!他们说不存在就不存在了?”瑞文内心无比唏嘘。
嘀。
林心的答覆让他后背一阵发毛。
‘什么几千条人命?’
“昨天晚上啊!你没看见我床上还躺一尸体吗?”瑞文激动地指向卧室。
‘昨天晚上只死了十来个人。致幻剂引发了不小的混乱,你带回来的那个人是在混乱中被踩死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瑞文甩下卡梅隆的腕足,奔向卧室,把床上的爱西给搬了起来。
只见,爱西的残躯上尽是淤青,身上的骨头有几处断裂,看起来的确像是被踩踏而死。
“你的意思是”
那几千条人命,真的就这么蒸发了?!
人类都会大学附属医院,心理咨询室。
瑞文和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相对而坐,后者沉默地塞给了前者一本书。
那是上世纪文学大家芥川龙之介的短篇集,标题名为《蜘蛛之丝》,中译八开本,封面是深蓝的,一根纯白的丝线弯弯曲曲地绘在上面。
“瑞先生,你知道这名作家吗?你看过这个故事吗?”
“我在大学的时候看过,这是我喜欢的作家之一。”瑞文翻开短篇集,细细地重温起了名为《蜘蛛之丝》的故事。它非常短,只有一千多字。
“唔。”他很快地皱起了眉头。
佛陀,净土,白莲,蜘蛛丝线
“当你对我描述那些画面的时候,我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故事,这也是我很喜欢的一名作家。”教授的语气相当沉重。
“年轻人,你自己不觉得,你看到的东西和这个故事里描绘的很像吗?”
他把另外几样东西摆放在了瑞文面前的茶几上。一篇新闻报道的复印本,一个被撕开的塑封,还有一支空针筒。
瑞文的目光掠过报道标题,瞳孔骤然一缩。
“不对啊,打错了吧这是?几十人?明明是几千个人,好几千人在我面前吊着!好几千人!”
“等等,再怎么想也不会打错吧,新闻社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对了!为了掩盖舆论,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会引起公众恐慌,所以军方伪造了个事实,向公众保密,对不对?”
教授没有说话,把针筒向前推了推。
“这是在你身上发现的。你还记得它吗?还记得它的功用吗?”
“等等啊,我有点乱,我要捋捋。”
瑞文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记忆中,自己的确用过这玩意,牙咬塑封的身体记忆还残留在犬齿上,手臂上那醒目的针眼更是能佐证这一点。
为什么自己要用这东西来着?他想不起来了。
如果自己看见的东西和现实不符,相差得如此离谱
“教授”他害怕地抬起了头。
“这东西不会上瘾吧?”
他是知道滥用可卡因,大麻或lsd的后果的,一次过后,就再也戒不掉了。
“放心,只要彻底从对应环境里脱离出来,一次或两次并不会造成生理上的成瘾,尽管心理上的不安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教授安抚道:
“问题在于它造成的不可逆损伤。这种药物的致幻性远超小剂量的麦角胺和大剂量的麦司卡林,它会直接攻击脑细胞和神经元,造成类似于帕金森认知障碍的临床反应,也就是你所看见的过于真实的幻觉。”
“幻觉?我看到的是幻觉?”
“对。你的大脑从潜意识中找出了那个短篇故事,以其为蓝本创造了你所看见的幻觉,这就是二者如此相像的原因。就和做梦一样,幻觉是不可能无依无据的。”
“那,那该怎么办?”
“慢慢调理,绝不能再碰。”教授严厉地嘱咐道。
过了一会,他的表情又缓和了下来。
“好消息是,都结束了,瑞先生。天堂会的主力被剿灭了,你的任务圆满结束了。今天,我们终于有空去做我们一直没能去做的事情。”
他掏出手机,打开了公车时刻表应用程序。
“来,下楼,五分钟后有一班开往墓园的公车。”
双层公车从医院出发,载着零星几名乘客开往花都瀚园墓地。瀚园的后方没有墓,只栽种了一大排杜鹃花。
单是新埋下的小苗,就有整整五十六株!
“教授,这”
“这是王为人和郭瀚民,在直升机中遇难的两名战士。这些是在花都植物园遇难的”教授手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拿,一个接一个地介绍着战士们的名字,他们当中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
对方越说,瑞文越觉得别扭。他知道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和纪念意义,但在本质上,他无法接受把树看成人这种事情。
这和那些抱着布娃娃叫女儿的女疯子,或者把泥巴当成美味佳肴的疯老头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教授在他眼中就隐隐有这两类人的影子。
可他却说,出现幻觉的是自己,说得有理有据。自己在表面上也信了,表现得相当诚恳。
可是自己并不是那种会将心中所想轻易流于表面的人。他相信教授是个好人,可他同时向对方隐瞒了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是我们的敌人!
我们要干掉他!不惜一切代价干掉他!
他不记得这声音是从哪来的了,或许也是幻觉的一部分。
可教授刚才亲口说过,幻觉不是无依无据的。
想到这里,瑞文偷偷地从裤袋里取出了一张小纸片。
“11”之下,用相同的字体写着另一个四位数字:
4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