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092 爱干净(1 / 2)
“哎。”模模糊糊的天色里,柳氏声音夹着凉意,“等等啊。”
等什么?给钱吗?
柳氏就买了两个包子,说好晚点给钱,她并没说什么,柳氏反应过于激烈了些。
边上剩下四层蒸屉,邵氏慢慢下地,隔着沾水的帕子跟青桃合力抬起蒸屉,罗狗子看得心惊胆寒,刚出锅的蒸屉烫如火球,青桃身板小,拼命后仰着脖子,看不清脚底,只能像瞎子探路似的缓慢抬脚试探凳子的高度,动作颤悠悠的。
他心急火燎地丢了灯笼飞奔上前,及时稳住青桃那端的蒸笼手柄,一颗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青桃妹子,你这力气哪儿行啊,往后这种事还是我跟树子来吧。”
真怕蒸屉滑落,烫着她脸蛋了。
今个儿每层蒸屉多放了十几个包子,抬着稍重了,确实有点吃力,青桃咬着牙忍住的,没想到罗狗子心细如发,两眼就看出来了。
略略喘了口气,说,“谢谢狗子哥了。”
“谢啥啊。”罗狗子浑身有力,他接过手,蒸屉瞬时拔高不少,对面的邵氏明显感觉到不同。
她跟青桃抬蒸屉觉得格外吃力,以为多蒸了包子的缘故便没细想,谁知是青桃力弱的缘故,亏她还是做娘的,闺女这么小,哪是个干力气活的,她说,“你这孩子,重的话也不吭声,伤着咋办?”
相公已经起床看书了,这种事让他搭把手也是好的啊。
“娘别听狗子哥瞎说,我没觉得多重。”为让邵氏信自己的话,她举起手晃了晃,“我没事。”
也是她和邵氏心急出门,往日两人求稳妥,一层一层往推车上叠的。
邵氏没了话说,眼里却是带着责备的。
有了罗狗子和钱栗树,两推车很快出了门,邵氏和青桃简单收拾番小院,出门前捎上了柳氏没带走的灰色小碗。
柳氏是个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买包子也只买了两个,约莫是廖晓和她哥吃的。
走到廖家小院前,正屋右边的卧房响起窃窃私语声,邵氏喊了声,“廖家娘子,你的包子忘记拿了。”
屋里顿时静默,随之响起一道尖细的声音,“来了来了,等等啊。”
邵氏铁门站着,前头的车轱辘声到巷口已然停下,依稀可见灯笼照出的小片天地,她赶时间,忍不住又催了句。
吱的声,门终于开了。
“婶子。”廖晓扶着发髻上的银簪,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不接碗,而是先探头看了眼巷子口,声音细柔,“我能去给婶子做帮工吗?”
邵氏看她眼。
站得近了才看清廖晓精心装扮过的,一身海棠红的新裙,眉目秀丽温婉,像富裕人家出来的大小姐,一颦一笑拿捏得恰到好处,这种人哪儿是做粗活的料,她温声解释,“咱家小本买卖,哪儿请得起帮工,晓晓你长得有福气,一看就是过好日子的。”
这姑娘脸蛋白皙红润,体态偏胖却不觉得臃肿。
不是有福是什么?
廖晓是听这种话长大的,打小村里老人就跟她爹娘说她面相好,是做太太的命。
过了十岁后,年年有人来家里提亲,虽不是腰缠万贯之人,却也称得上富裕,她娘认为她能嫁得更好,将那些全回绝了。
哥哥嫂嫂来府城,她娘坚持要她跟着。
进城那日她就清楚自己的目的,不是帮嫂子操持家务,而是为自己找个如意郎君的。
得了邵氏的话,廖晓窃喜,却不敢表现明显,她垂眸,盯着鞋面上栩栩如生的花说道,“我出门的机会少,四嫂说趁着嫁人前多出去见见世面好。”
柳氏站在她背后,忙不迭附和,“是啊嫂子,我家晓晓整日闷在屋,性格有点怯弱,她跟着你和青桃壮壮胆也好...”
柳氏握了握她的手,“嫂子,我家晓晓就交给你了啊。”
邵氏还要说点什么,柳氏已拿过碗,把晓晓往她怀里一推,咚的声关上了门。
“......”
廖晓亲昵地挽起邵氏胳膊,声音甜美,“婶子,咱们走吧。”
巷子口亮着灯笼,廖晓心花怒放,边走边拨着自己的发髻,眉眼熠熠生辉,邵氏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绷着脸,神色不愉的往前走。
只盼青桃警醒些,有法子说服廖晓自个回家去。
遗憾的是,青桃并没找到机会劝廖晓,就在她跟柳氏说话的空档,青桃跟钱栗树推着车走得没影儿了,留罗狗子原地等着邵氏。
邵氏喜不自胜,恨不得拍手叫绝。
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闺女真真是聪明。
她笑容明显,而廖晓撇着嘴快哭了。
罗狗子吃着手里的包子,不明白自己两句话怎么造成如此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热心招呼廖晓,“跟着我和婶子必不会让你无聊的。”
不就是见世面吗,他罗狗子最擅长这个了。
邵氏乐得合不拢嘴,“对对对,婶子会照顾好你的。”
廖晓跺跺脚,掉头就想走人,转而想到自己精心装扮才生出的门,回去的话这身妆容不是浪费了吗,不甘心地问道,“青桃她们往哪个方向走的,我追她们。”
“就往前边去了啊,你追的话不见得能追上。”
钱栗树熟悉路,肯定带着青桃往人多的地方走,过了路口,廖晓铁定晕头转向的,罗狗子说,“青桃妹子比你小,但性子稳重,还是跟着我和婶子吧。”
经过昨天,他发现邵氏是个慈眉善目热心肠的长辈,性格也不沉闷,比钱栗树有趣多了。
罗狗子把包子全塞进嘴里,握住扶手,开始往相反的方向走。
邵氏赶紧小跑走到前边,回眸招手,“晓晓,走啊。”
廖晓脸色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纠结半晌,到底抬脚跟上。
而她长年累月待在家,没有干活粗活,亦不会走这么远的路,更没见过众多人拥上前的情形,邵氏和罗狗子配合默契,游刃有余,而她不知所措,先是被人挤到边上,接着又推到里边,又挤出来。
集市上人多,推车前亦是。
半天下来,她发髻松松垮垮的,妆容花了大半,白色绣花鞋上满是泥色印迹。
回到家,她就嚎哭了场。
柳氏又是通安慰,心里有点埋怨邵氏不懂做人,即使跟着她,也该多照顾晓晓,怎么只忙自己生意去了?
廖晓窝在被子里泣不成声。
柳氏坐在床边,轻声细语的哄着,忽然,想到什么,紧紧拽开被子,用蛮力把廖晓从床上拉了起来,廖晓身体一仰,再次回到床上,狠狠跺了跺床。
床板震了震,柳氏心口发紧,生怕哪天这床被廖晓祸祸了。
“晓晓,快和四嫂说说今天的情形。”
廖晓说的那些不是关键,关键是邵氏生意红火,她买的包子尽数给廖晓兄妹吃了,兄妹两赞不绝口,她觉得那是场面话不以为意,可如果真是场面话,邵氏生意怎么会那么好?
两推车蒸笼,少说两三百个包子,不到午时就卖完了,可能吗?
见廖晓抓被子捂头,她贴过去,小声说,“谭家生意好,咱也可以做生意啊。”
廖晓睁开眼,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眼里嫌弃,“你会吗?”
“不会可以学。”
廖晓止住了哭声,慢慢坐起身,仔细回想出门后的事儿,天没大亮那阵,罗公子会扯着嗓子吆喝两声,离集市越近,围过来的人越多,有的还问邵氏昨天怎么没去,害她们在集市溜达了好一阵,邵氏怎么说的她不记得了,反正买包子馒头的人多就是了。
邵氏开张那天,柳氏也蒸了馒头,味道比谭家的差远了。
柳氏计上心来,凑到廖晓耳朵边嘀嘀咕咕说了许多话。
最后,廖晓心情豁然开朗。
起身梳妆打扮,不多时奔着谭家院里去了。
今个儿邵氏先回家,青桃稍微晚些,刚把蒸笼泡入盆里,就见廖晓站在矮墙外,笑盈盈朝她挥手,“青桃妹妹,吃午饭了吗?”
“没呢,廖姑娘吃了吗?”
青桃回来时听到廖家院里的哭声了,从其他人嘴里知晓事情始末,觉得姑嫂两人真真是奇葩。
柳氏想讨好她们,唤她娘一声嫂子,却又让生自己唤她嫂子,全然不管辈分,廖晓看上钱栗树,千方百计想往钱栗树身边凑,和谭青杏没什么两样,也不怕出糗丢了廖家脸面。
她擦干手,堂屋里的邵氏催她用饭。
廖晓脚步顿住,忘记她急着来探情况,也没吃午饭呢。
僵硬地扯扯嘴角,“那青桃妹子先吃饭,我待会再来。”
她回家那会柳氏在灶房煮饭,见她哭得伤心,丢了灶房的活安慰她,因此廖家烟囱这会儿才冒烟,廖晓回家就嚷嚷肚子饿,小姐脾气又来了。
柳氏先把清晨买的包子蒸热,让她填填肚子。
廖晓这次吃得格外慢,肉馅的包子,颗粒分明,肥瘦相间,比外边卖的好吃多了。
尤其皮薄得很。
她心里狐疑起来,“四嫂,咱真的学得来吗?”
柳氏斩钉截铁,“当然啊,你要是怕累,在边上看着,四嫂做就行了。”
廖晓这才又有了信心。
丢了碗筷再去谭家,院里只有邵氏在洗蒸笼,问起青桃,说她出门了。
院里没有井,喝的用的水全靠买,而卖水的不是时时都有,青桃打算去井边问问,能不能找个长期挑水的人。
家里用水多,给钱雇他帮忙挑水。
附近用的水都是在杏树巷的井里打的,那口井出水多,天不亮就有汉子担着桶候着。
青桃到时,井边搁着好些水桶,水桶边站着几个侃大山的汉子。
个个皮肤黝黑,眉目粗犷。
青桃不太敢往前靠。
人群里有人先注意到她,“小姑娘来打水?”
说话的人是个精瘦的老头,脊背佝偻,问话时,他往边上站了站。
青桃略感紧张,“我来看看。”
她大着胆子掠过水桶,往井边站了站,有汉子抖着腿失笑,“小姑娘不会是想不开吧。”
“不,不是。”青桃有点结巴,双手不自觉地按向腰间,冷不丁想起回家就把钱袋子取了,心情微松。
托钱栗树的福,今天卖包子,她看谁都像觊觎她钱财买卖的人,偶尔遇到客人打听她家住哪儿更是绷紧了神经,就怕对方另有所图。
因为她知道世道如钱栗树说的复杂,她背后没有靠山,挣钱的买卖很容易被人抢了去。
何况面前的这些又是汉子。
她探头瞅了眼。
井水清亮,映出她的脸,她快速抬起头,退到边上。
那些汉子似乎歇口气而已,青桃站了会儿,他们已各自打水担着走了,井边就剩那个老头。
老头说,“小姑娘,你没带水桶,来井边做什么?”
青桃还是那句话,“我来瞧瞧的。”
“这口井的井水甜,打水的话要给钱的。”
青桃知道这件事,老头拍了拍自己腰间黑不溜秋的钱袋,“我是在这收钱的。”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从青桃忐忑紧张的神色里就知道她害怕什么,刚才那些都是靠卖水营生的人,日晒雨淋的,长相粗犷,小姑娘害怕倒是正常。
得知他是负责收钱的,青桃心里没那么害怕了。
略过自己情况没说,委婉打听雇人挑水要多少钱。
比买水便宜就成。
老头端详她两眼,取出腰间别的烟杆,“你家住哪儿?”
“浣衣巷。”
老头了然。
大致说了价格,却没说死,“具体如何,待会他们回来你可以问问,我天天和他们打交道,不好帮你问,你自个儿问吧。”
青桃明白他不想得罪人,“不知道他们品行如何。”
这种事不见大人露面,想来家里有什么难处,活到他这把年纪,什么都淡然许多,和青桃说,“他们中间有个耳边有痣的,寡言少语,却是个憨厚的,你真要雇人,可以问问他。”
老头把对方家里的情况说了说。
青桃站在杏树下。
这个时节,杏树还未发芽,树上残着零星的几片枝叶,悬在枝头要坠不坠的样子。
没多久,陆陆续续有汉子挑着空桶回来。
亦有用推车装水桶的。
那人出现时,老头拍了拍手里的烟杆,给青桃使眼色。
青桃走上前,仔细盯着他看了起来。
她不懂面相,不过面前的人看着确实像个老实的,就是粗壮的胳膊让青桃莫名胆寒,她开门见山与他说了自家用水的事,问他是否能每天往家里送水,价格要比平时卖水便宜,不过她家每天都要用水,约好时间,不耽误他其他事。
汉子垂着脑袋,草鞋在地上蹭了蹭,“行。”
事情轻松就搞定了,青桃有点不太习惯。
她以为会与对方讨价还价说许久呢。
青桃告诉他位置,约好傍晚送水的时间就回去了。
他一走,汉子就坐去井边,同老头说,“多谢叔你了,那姑娘是你叫来的吧。”
老头翻了个白眼,“你想什么呢,我哪儿认识这种小姑娘去,她家做买卖的,院里没有井,正常买水又嫌贵,所以才雇人挑水的。”
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种法子,老头子不知道谁给她出的主意。
提醒汉子,“浣衣巷那边你也去过,仔细多留个心眼。”
读书人心思单纯,家眷可不是好相处的,以前就出过事,汉子也清楚,猛吸了口气,“我知道。”
浣衣巷都是些浆洗的妇人,用水也多,但青桃搬来后没怎么看到卖水的人进巷子,青桃家买水也是从巷子口自己挑进来的,青桃让他送进家,那人怎么也不肯。
青桃猜是不是跟住的人有关系。
妇人们节俭,肯定舍不得花钱买水洗衣服,多是傍晚出门挑水把水缸装满的。
她看到有人往外跑了四五趟,家里必然有个装水的大水缸。
而她和邵氏断然没空挑水的。
刚花的钱必须要花。
她到家,邵氏坐在院里纳鞋底,廖晓言笑晏晏坐在旁边,针线篮子搁着五颜六色的线,见到她,脸上瞬间有了光彩,“青桃妹子回来了啊,婶子给你做新鞋呢,城里流行兰花鞋面,我让婶子给你做呢。”
邵氏哪儿会绣花,更不论兰花了。
她说,“我穿鞋不讲究的,耐脏就行。”
乡下人都是这样的,春夏秋多是穿草鞋过的,即使有双布鞋,也有选耐脏的颜色,争取多穿几年。
像她爷奶叔婶,鞋子几乎都是黑色的。
年前她给她奶买了双绣花鞋,她奶高兴归高兴,私底下也念叨过鞋子不耐脏。
“城里可不容易搞脏...”话出口,廖晓就想到自己惨不忍睹的新鞋了,嘴角耷了下去,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青桃脚上。
青桃穿的是双藏青色的鞋,颜色款式老气横秋的,比她那双弄脏的鞋差远了,心想果真是乡巴佬,入乡随俗的道理也不懂,就青桃脚上这双鞋,出门都没人肯和她做朋友。
她立即端出温柔大姐姐的态度道,“城里的路都是石板路,除非是雨天,否则脏不到哪儿去的。”
青桃嗯了声,“我有两双。”
是郭寒梅做的,花样子赶不上城里细致,却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