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两处沉吟心自知(1 / 2)
瑛嫔有孕乃是宫中一桩喜事。因着众人都忙于皇长子成婚与宫嫔入宫之事。玄凌便托了素日与瑛嫔气性相投的贞妃多去照顾。欣妃与瑛嫔住得近。便也常去看望。
这一日我方理妥手头琐事。想起昨夜玄凌说与我听皇长子成婚。淑和帝姬亦要下降之事。
我不免愕然。“素日从未听皇上提起。怎么突然提起淑和帝姬下降之事。”
玄凌刮我的鼻子。“你以为朕不提便是不上心么。你何尝不是在朕耳边三番两次说起过。”
我不好意思。故意与他怄气。“谁知四郎会这样把臣妾的话记在心上呢。”
他饶有兴致地说起几个人选來。一一评说过去。我侧耳听着。素日奏章上所见。倒都是青年俊才。末了玄凌告诉我。“你得空看见欣妃。也将此事说与她听。毕竟她是淑和的生母。也该她知道。”
于是我更衣起身。便往欣妃处去。淑和帝姬本陪伴在母亲身边。听了一句半句。早羞得红了脸躲进内殿去了。倒是欣妃一句一句问得分明。末了向我慨叹。“阿弥陀佛。皇上果真是用心择选了。我虽沒亲眼看见。但听着倒都是很好的。”
我笑盈盈看她。“淑和帝姬是皇上长女。皇上能不用心择选驸马么。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极疼帝姬与姐姐的。”
欣妃喜不自胜。抚着胸口道:“我也不盼别的。但求不要和亲或是远嫁就好。能嫁在京中朝夕相见。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于是说起昔年几位长公主择驸马的旧事來。莺莺呖呖又是一大篇话。好容易止了话头。欣妃兴致不减。添了珠钗拉着我出去道:“瑛嫔自有孕后一直精神恍惚。咱们同去看看她罢。”
玉屏宫中瑃嫔与珝嫔正在研习旧年的琴谱。瑛嫔独自在廊下逗着鹦哥儿。见我们來了。忙行礼如仪。我一把扶住了瑛嫔便笑:“使不得。别动了胎气才好。”我问她。“太医嘱咐你多走动可以安胎。可去走了么。”
瑃嫔性子活泼。口快接道:“哪里呢。瑛嫔姐姐懒怠动。成日在屋子里闷坐着。这鹦哥儿还是内务府变着法子孝敬來的呢。否则姐姐连门槛都不迈出來。”
欣妃拍着手笑道:“那可巧了。我正与淑妃娘娘一同说來带你走走散心呢。如今太液池景致最好。你看多了心思松快。來日小皇子也爱说爱笑的。”说罢不由分说。挽过瑛嫔便走。
一行人走得极小心。欣妃一壁看着路。一壁与瑛嫔说起淑和幼时趣事。瑛嫔偶尔一笑一语。算是回应。我心下总有说不出的异样。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只留心看着路。陪着一同说话。
行至岁寒阁前。已是湖面开阔。湖光山色俱乐佳之处。一行人便一同坐下歇息。远远有庄敏夫人的歌女踏歌而唱。唱得是一首古风《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歌声回环往复。极是动人心魄。连上林苑内满溢的盛春的柔靡光艳亦为之停驻不前。
瑛嫔在歌声中有一阵恍惚。那种失神的怔忡似湖心的莲花被水波漾起细密的涟漪。晃碎她清丽的容颜。顺着她目光望去。似是凝神看着太液池边一树冬青盈翠。然而眼波的一转。仿佛有羽林郎赤褐色的衣袍一闪。几乎以为是自己眼错。然而瑛嫔眼中亦有一样的波縠荡漾。只更潮湿而温润。心底漫出一丝如缕的狐疑。我悄悄按捺内心的波澜。脸扬一扬。花宜会意。便悄悄往那棵冬青树后去。
我拉过瑛嫔的手入内。含笑道:“你才有孕。要自己更当心身子才是。”瑛嫔的目光似还有些眷眷不舍。只得答应着“是”。
我瞧出她未及掩藏的心不在焉。愈加细细分说。欣妃笑着簇拥上來。“这话合该淑妃嘱咐你。宫中唯有淑妃儿女双全。自然她最有经验。”
我笑着啐她。“欣妃姐姐最轻嘴薄舌的了。倒是该咱们请教你。如何把帝姬养得如花似玉一般。又聪明又端庄呢。”
为人母者说起孩子便是滴滴沥沥好大一串话。便把瑛嫔的神思也岔开了。
待得说倦了。花宜上前來扶我的手。笑生生道:“娘娘该回去歇歇了。燕窝都炖好了呢。”我扶过她手。银白色织锦裙裾拖曳过洁净无尘的长长的鹅卵石甬道。有拂上落花的簌簌微响。指间握着一枚随手折下的细长柳枝。随口吩咐着花宜。“回去把柳枝刮在宫门前吧。用红绳系了。可以祈福。”
小允子笑嘻嘻上來道:“‘柳’音同‘留’。春日里各宫娘娘小主们都这样做。想要留住皇上呢。其实娘娘原不用。皇上哪一日不來咱们宫里呢。”
我正欲斥他贫嘴薄舌。然而众人皆在。也不便出口。只轻轻抿唇含了可有可无的笑意。不欲分辩。仲春的暖风教人醺然欲睡。欣妃犹自在笑:“小允子这话很是。待瑛嫔妹妹生下一子半女。皇上也是这样待妹妹的。”
我觉得有些倦。正欲转身。却猝然。看到了清。
太液池烟波翠柳之畔。他一身银白长衫立于风中。软软的风拂起他金冠下逸出的一缕乌黑的发。神态潇潇。若不是腰间那一根明黄丝绦表明他亲王身份。一切。都宛若当年。
我有些意外的愕然。瑛嫔怯生生地退开两步。却是欣妃笑迎上去。打趣道:“许久不见王爷了。成了亲有家室的人。可不比以往自在逍遥了。如今一左一右两位侧妃。若架住了你。可插翅也难逃了。”
一众宫人被欣妃逗得一齐笑起來。玄清淡淡笑道:“欣妃最风趣不过。”
他侧首看见立于欣妃身后的我。微微一怔。旋即欠身道:“淑妃也在此。许久不见了。淑妃可好。”
他那句“许久不见”叫我心生感慨。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玉隐出嫁那一日。距今也有**月多了。此后宫宴相见。不过是远远望上一眼。彼此各安而已。
我如常答他:“劳王爷挂心。本宫身体安康。不知王爷今日为何入宫。”
我的声线与形容举止完全符合宫规礼仪。并无一丝破绽。正如眼前的他一样。“久未进宫。今日來给太后请安。”
我才欲开口。却见他身侧垂柳之后娉娉婷婷步出一位女子。口中道:“太液池边风大。王爷还是披上披风吧。”语未歇。一件银丝素锦披风已随着一双纤细的手轻巧落在他肩上。
那样温柔的语气。那样亲密的举止。仿佛天地间她只能看见一个玄清而已。玄清微一侧首。避过她要亲自结上带子的手。“多谢。”
她不以为意。只温软笑道:“你我夫妻。王爷何必客气。”
“你我夫妻”四个字出自她口中自然而微含得意的欣喜。原來能这样光明正大地陪伴在他身边。是那样骄傲而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