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12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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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娇,再给我绣个荷包吧。”
“从前那个已经旧得不成样子了。”
“荷包绣好时,便是裴瑕出狱日。”
直到谢无陵离开许久,沈玉娇依旧坐在花厅那把金漆木雕扶手椅上,耳畔回响着他这几句话。
他说这话时,侧对着她而站。
逆着午后的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轻动的薄唇,微微震动的锋利喉结。
也不等她回应,他就走了。
背影很利落,透着几分决然。
亦如一枚锋利的羽箭,从她心间直直穿过,留下一个血窟窿。
空落落的,哗啦啦有冷风灌入又吹过。
还是会难过啊。
怎么会不难过呢。
那是谢无陵啊。
那个在她最困顿潦倒时,将她捡回去好吃好喝照顾着的谢无陵。
那个尽他所能给她所有、大红喜袍八抬大轿绕了大半个金陵城只为将她光明正大娶回家的谢无陵。
那个南下宁州,西进长安,刀山火海,出生入死,满腔热血只为她别忘了他的谢无陵。
那个满心满眼只有她沈玉娇一人的谢无陵……
这样好的谢无陵,她却又一次辜负了他。
谢无陵。
谢无陵......
唉。
沈玉娇深深吐了一口气。
再想起他说的那个荷包,黛眉轻蹙,心下犯难。
绣个荷包,其实不算难事。问题是他要这个荷包,意欲何为?
有了金陵城的那个吻作为前车之鉴,她实在担心这个荷包会不会又成为谢无陵新的执念。
可是他说,绣了荷包,裴瑕便能出狱。
他这意思是,要帮她么?
那这个荷包,是谢礼?
思忖良久,她撑着双臂从交椅起身,扬声吩咐:“来人,备车。”
还是得出门一趟,想办法试试。
她已经欠了谢无陵太多,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再与他过多牵扯。
-
沈玉娇前脚出门,谢无陵后脚牵着马,从裴府旁的巷子里出来。
他摩挲着袖中那枚褪了色的大红并蒂莲开荷包,眉间黯然。
连个荷包都不愿再予他么?
还是她已经不再相信他了。
扯了扯嘴角,谢无陵将荷包揣进胸口藏好,握着缰绳,转身朝皇宫方向奔去。
一见到淳庆帝,他便明白裴瑕为何会下狱了。
淳庆帝左边颧骨处明显一块淤青。
真是好大胆,连皇帝都敢打。
这样的罪过,别说他一人下诏狱,便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
谢无陵扫了眼,假模假样地问安:“陛下脸上这是怎么弄的?瞧着伤的不轻。”
淳庆帝面上是
掩不住的尴尬:“不小心磕了一下。”
这话还真不是借口。
昨日裴瑕寒气凛然闯入内殿(),周身气势实在骇人。
淳庆帝本就做贼心虚?[((),见裴瑕一步步逼近,振振有词地质问,一时没注意脚下台阶,踩空一步,便磕到旁侧鎏金香炉上。
初时只觉疼痛,早上照镜子时,才发现淤了一片。
好在帝冠上有十二冕旒,可稍作掩饰,不然他帝王颜面真是无处安放了!
谢无陵却不知昨日情形,只当淳庆帝寻着借口挽尊,拉长尾音:“原来如此,那陛下日后走路还是得小心点——”
有意火上浇油,但想到沈玉娇母子与裴氏息息相关,还是按下拱火的心思,冷嗤了声:“昨日陛下那份礼,着实让臣大开眼界。”
今日一早鼻青脸肿的卢子阳进宫来哭,淳庆帝便知事情搞砸了。
淳庆帝很后悔。
后悔和裴瑕那边撕破脸了,谢无陵这边也没讨到好,当真是鸡飞蛋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目下不能拿谢无陵如何,只能拿裴瑕开刀——
既已撕破脸,又何妨送他去见阎王。
也不能怪他心狠,实在是裴瑕太不识抬举。
为何他就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呢?
臣服臣服,他是不臣也不服。
“裴守真此人,哪哪都好,偏就一遇到沈氏的事,就如变了个人似的,糊涂得很。”
当初在金陵,也是为了沈氏,他才甘愿认他为主。
如今又为这个沈氏,与他一步步反目成仇。
天下第一聪明人,因一个女子,变成天下第一糊涂人。
可惜,可叹,可笑。
“朕有意贬谪他去外地。”
淳庆帝觑着谢无陵的神色,意味深长道:“这可是个绝佳的好机会,谢卿家该当好好把握才是。”
谢无陵怎不知淳庆帝的意思。
贬谪途中,实在有太多机会叫一个人“消失”了。
然他当初能从谋逆罪里脱身,能顺利到达燕北,除了他命大,也得亏裴瑕品行尚可,未使出那等暗中伤人的手段。
不然他便是那九命猫妖,也能死在那茫茫无尽的流放途中,魂散异乡。
如今风水轮流转,裴瑕成了那阶下囚,谢无陵有了主宰命运的机会——
“怎么说陛下当年能坐上这把龙椅,裴守真也出了不少力。没有功劳,亦有苦劳。陛下还是发个慈悲,将他放出来吧。”
谢无陵语气懒散,斜睇着这年轻的皇帝:“哪怕不愿再用他,将他赶回老家种田,也算全了这段君臣情谊。”
淳庆帝错愕:“你要朕放了他?”
谢无陵:“嗯。”
淳庆帝不能理解:“若不是他,你与那沈氏恐怕早已修成正果……你不恨他?”
“恨呐。”谢无陵道:“夺妻之仇,岂能不恨?”
“那你还要朕放了他?”
() “陛下,此生可爱过一人?”谢无陵问。()
淳庆帝愣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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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他是没爱过的,可听到这问时,脑中却闪过一抹朦胧的杏色身影。
是他少年时惊鸿一瞥的少女,只后来她嫁去外地,再无了音讯。
这算爱么?
年少慕艾,算不得上爱吧。
谢无陵看淳庆帝这反应便知他没爱过,也懒得解释,只道:“从前,的确心心念念盼着个长相厮守。这会儿发现,只要她过得好,她自己也觉着好,陪在她身侧的不是我,也未尝不可。”
爱一个人,是占有,亦可是成全。
这个道理,他如今才明白。
当然还是会不甘心。
但若是他的心愿得偿,代价是她的眼泪,还是罢了吧。
他怎么能叫她伤心呢。
不能的。
从金陵城外土地庙见到她的第一眼,便不能了。
谢无陵敛了眸,见紫檀木御案后的皇帝仍不言语,便知狗皇帝心里还憋着一口怨气。
轻笑一下,他慢悠悠道:“何况裴瑕其人,在任三年,政绩斐然,深受百姓们爱戴。这会儿也就时辰尚短,事情还未传开。臣敢说明日朝会,陛下定要被朝臣们念叨。”
“哦对,陛下也别忘了,裴守真还是河东裴氏的宗子,亦是如今大梁的文坛领袖。像他这样的世家子,陛下真要拿他性命,世家们怕也不是吃素的。还有那些追捧他诗篇文赋的太学生,这些清流学子或许没什么大本事,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硬骨头,为了他们心中的‘道’,那是真能豁出去性命的。”
“陛下,你说他们若是知晓,裴守真以下犯上的缘由,是因皇帝给臣子之妻下药赠给边将,这天底下的读书人一人一口唾沫,可否将你的龙椅给淹了?”
谢无陵似笑非笑,淳庆帝的脸色愈发难堪。
因这无赖说的,也正是他所忌惮的。
帝王的确手握生杀大权,可杀人也要有章法,只凭心意喜好杀人的,是暴君、昏君。
淳庆帝想做贤君、明君,便决不可杀清流——
读书人的骨头硬,笔杆子也硬,哪怕脑袋落了地,写下的文字却可流传千秋万代。
谢无陵捏住了淳庆帝的三寸。
心下暗想,这皇帝到底还是年轻,先帝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起码心狠手辣,脑袋也还算清楚。
而淳庆帝这人别扭,且矫情。
明明平庸,却不甘平庸,非得拔尖冒头。
若他能用好裴守真这枚棋,何愁这天下不太平?真是自取灭亡。
最后他还是主动给淳庆帝递了个台阶:“若是陛下愿放裴守真辞官归田,那两成利可推至明年,裴守真出狱之日,臣即刻带燕北兄弟们返回燕州,继续为陛下护卫大梁山河。”
这台阶一递,淳庆帝沉吟片刻,也顺势下了:“既然谢将军都这样说了,那朕便饶他一回,放他归家罢。”
() 谢无陵抬手,躬身高呼:“陛下圣明。”
垂下的头颅,嘴角轻蔑扯了扯。
矫情。
-
原本今日就该启程回燕州。
因着裴瑕入狱之事,谢无陵与扈将军商量着,多留两日。
翌日早朝,朝臣们果然就裴瑕入狱之事,纷纷启奏求情。
看着殿中那乌泱泱跪了十之七八的文臣,淳庆帝坐在龙椅上暗暗庆幸。
还好,还好昨日应了那谢无陵。
不然这会儿真是架在火上烤了。
淳庆帝摆出一副幡然醒悟,虚心纳谏的模样,顺应百官之意:“既然诸位爱卿都这样说了,那朕便免了裴守真牢狱之灾,但丞相一职,他不堪担任,去洛阳当个郡守吧。”
到底还是惦记着裴瑕的通身才干,真叫他回闻喜当个田舍翁,淳庆帝又有点不舍。
裴瑕的先父裴茂,从前便任洛阳郡守,将洛阳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文风也带得兴盛。
只要不在眼前对自己指手画脚,远远地当个地方官,还是挺好的。
圣旨发往刑部大牢时,谢无陵随荣庆总管一起。
时隔三年,刑部大牢还是老样子。
但裴瑕所在的监舍,远比当初谢无陵待的水牢好上百倍。
且裴瑕声名在外,哪怕坐牢,狱卒们也不敢怠慢,别说上刑了,连馒头都是新鲜的,清水里也没有灰尘飞虫。
饶是如此,谢无陵隔着栅栏,看到一身灰色囚服坐在枯草里的裴瑕,还是乐了。
“裴守真啊裴守真,你也有今天。”
谢无陵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裴瑕打量个遍。
多稀罕呐,那光风霁月、不染尘埃的世家郎君,也成了这灰头土脸的阶下囚。
但哪怕是阶下囚,也是身板最端正挺拔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