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 87 章(2 / 2)
他的话让宋修濂忍俊不禁。
宋修濂道:“梦都是反的,你那么优秀,怎么可能挨训受罚,考场作弊更是荒谬至极。定是病气侵扰了你的心神,才让你做这些七奇八怪的梦。”
手贴上他的额间,一片温凉,烧彻底褪去了。
宋修濂大喜,却听谢广筠又说:“我还梦见了武彰...”
面上的喜色顿时凝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谢广筠,谢广筠也抬眼看着他。
“我梦见武彰回来了,手握长.枪,身披铠甲,威风凛凛。可待人靠近了,我才发现他背上插满了箭,鲜血淋漓,顺着他的身体蜿蜒流下,我问他话,他却闭口不言,眼睛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你,我一时心怵...”
惊醒过来,出了一身的汗。
谢广筠的话让宋修濂心里多有不畅,他正要以“梦都是反的”的话做慰藉时,谢广筠突然落了一声叹。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②
也不等宋修濂回话,谢广筠起身自顾自走到桌子跟前,“大病一场,像是天地间游了一遭,肚子竟有些饿了。”
宋修濂会心一笑:“饿了好,我给你弄些吃的来。”
从舱内出来,念着谢广筠那共情的一叹,宋修濂心里也生出许多感慨。
太平盛世,当真没有将军的一席之地。
翌日清早,船舶靠岸,谢广筠的病也彻底大愈。
一行人在驿站休息了一日,方动身往江南考场去。
一到贡院,贡院门便被锁上。
此为“锁院”政策,以防止考官与外界有所联系,从而泄露考题。
锁院期间,印刷工在两位主考官的监督下印制上万份考题试卷。试卷印制完毕后,印卷者不得离开贡院,直至考试结束。
之所以这般强制要求,为的也是防止考题泄露。可即使提前给他们放行,他们也断不敢泄露半道题出去。
因为他们怕被株连九族。
先帝在位时,考题泄露事件频发,朝廷对作弊者严惩力度虽大,可仍有许多不要命的前赴后继卖题索利。
直至新帝继位,这种恶象才得以彻底杜绝。
兴和帝刚登基那年,正逢朝廷乡试之年,正科加恩科,乡试规模史无前例隆重盛大。
新帝刚登基,政局多有不稳,一些人便趁此局面在考试上作祟。当时任江南乡试主考官的是一韦姓官员,韦考官贪恋淫.欲,朝廷明确规定,到外地当主考官的官员不得携带家眷。可韦考官耐不住一路上的寂寞,将刚娶回家的小妾女扮男装随侍在了身边。
小妾是江南人氏,家里有个表哥正好今年乡试,小妾略施小计,诱哄韦考官将考题和盘托出,之后寄给了自家表哥。
小妾的表哥正好又是个贪财之人,想着自己有考题在手,何不发笔考试财,于是便将考题高价卖出,从中获了不少利。
结果便是,那年的乡试,上至耋耄,下至垂髫,几乎人手一份考题。
此事传到李重献耳里时,李重献勃然震怒,当时参加江南乡试的考生将近两万人,不管他们是否通过自身的努力而获得高分,李重献一律取消了他们的录取资格。
对于始作俑者,李重献更是给了其前所未有的严惩。韦考官、韦考官的小妾,以及小妾的表哥,他们三人及其宗室族亲,统统给李重献问斩。
另外,凡涉此考题泄露事件的官员以及部分考生,也都受到了相应的惩罚,重则抄家问斩,轻则发配充军。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李重献的惩治手段虽然狠绝,却取得了相当大的成效。往后的十多年间,无人敢在科场考试中营私舞弊,因为谁也不敢拿全族人的性命做儿戏。
试卷印制完五日后,乡考之日如期而至。
乡试是本朝科举考试规模最大的考试之一,每三年一次,在各省省城(京城)举行。
乡试正副主考官均由皇帝钦命,考官有内帘和外帘之分,内帘官只管批阅试卷,不闻其他事,外帘官主管考场相关事宜。
八月初六日,考官们入闱举行入帘上马宴,宴毕,内帘官进入后堂内帘之所,考试期间不得与外帘官往来。
初八日凌晨三点左右,考生们在衙役们的搜检下鱼贯入场,一直到傍晚时候,考生们全部进场完毕,所有入口均被封闭。
初九日早上,监考官将试卷及答题纸分发给考生,考生在自己的号舍内写卷答题,最迟次日傍晚之前提交考卷,然后结队相继离开考场。
考试共分三场,每场考三天,初八到初十只是考试的第一场。接下来还有第二场和第三场,三场全部考毕,已是八月十六。
考场上考生们全神贯注地答题,不觉时间流逝,只恨时间太短不够用。可于主考官宋修濂与谢广筠而言,怕不尽如此。
二人坐在后堂内,对考场事不闻不问,有时各自捧一本书读,有时伏案写些东西,更多时候是在闲聊。
聊考试的事,聊朝廷之事,日子绵长,却不觉无聊。
待三场试考毕,试卷堆积如山时,他们的苦日子也就要来了。
参与乡试阅卷的除正副两位主考官外,还有十几名同考官。同考官又称“房官”,皆从外省调入,协助两位主考官阅卷。
乡试试卷先由同考官批阅,同考官阅完卷后,从中选取出优秀试卷呈递给主考官,主考官再从这些试卷中择出最优者,而后交由誊录官誊写录名。
朝廷规定,乡试结束后一个月内必须完成阅卷并放榜。参加此次江南乡试的考生有一万二三人之多,那么多份试卷必须在规定时间内阅完,并且保证不能出任何差错,可见其辛苦程度。
除过吃喝拉撒睡外,宋修濂与谢广筠,以及诸位同考官,几乎是一头扎在考卷上,不辞劳苦,阅卷阅的头昏眼花。
九月初七日,所有试卷批阅完毕,一万多考生中只选取一百五十七人中举。
填榜官将中举者名单填完榜后拿给宋修濂过目,宋修濂在一众人名中细细浏览,在看到正数第六列的那个名字时,明显有所停顿。
“怎么了?”谢广筠注意到他的反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可是哪里出了差错?”
宋修濂摇了摇头:“没差。”
指着榜单上的那个人名说,“这人曾是我的学生。”
宋修濂手指所指之处,清楚写着:赵怀瑜,新安府,芜县人。
确切来说,也不能算是他的学生,那人不过是曾经叫过他一声“老师”。
哦,对了,还叫过他“舅舅”。
宋修濂低头继续浏览榜单上的名字,检查无误后,叫官衙出去放了榜。
放榜次日,鹿鸣宴。
鹿鸣宴是地方官为庆祝新科举人设的宴席,宴会由当地巡抚举办,邀中举者与内外帘官共同参加。
宴席上,宋修濂与各位举人一一招呼过,到了赵怀瑜时,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激动,而是像对待其他举人考生一样,与他简单问候了几句。
赵怀瑜见到他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所有的情绪皆被克制下,堵在了心里。
宴会结束后,宋修濂留下了赵怀瑜。
二人走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馥郁的甜香之气沁人心脾。
宋修濂边走边说:“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我想以你的才学,早该考走了。”
赵怀瑜道:“四年前我母亲病逝,我为母守孝,上一届的乡试参加不成,这是第一次来。”
宋修濂顿下脚步,原来如此。
当年赵怀瑜与李立莹婚事闹掰后,赵怀瑜一家举家迁往了新安府,之后两家再没往来,他家情况他一概不知。
当年之事,是他们错在先,亏欠了赵怀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面依旧过意不去,耿耿于怀。
顿了一会儿,宋修濂道:“当年之事,是我们对你不住,害你们白白苦了一场,以后我会弥补,好好补偿你们。”
赵怀瑜却道:“大人言重了,感情之事哪有对错之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早已释然,大人也不必介怀。”
宋修濂一时无言,只在人背后轻轻拍了拍。
“大人,立莹她还好吗?”
宋修濂沉默不言,赵怀瑜便接着问了一句。
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宋修濂心口剧烈一跳,喃喃道:“她...立莹她,不在了。”
“不在了?”
赵怀瑜似是没料到这么个回答,心口一紧,接着又问,“怎么不在了?”
问完他就有些后悔了。当年他与李立莹的婚事解断后,他跑去酒楼里借酒消愁,茶楼酒肆里嘴碎,什么样的花边逸事都有。
也就是在那时,他听到了一些关于他们知县的传闻。有人说,宋知县与赵家解除婚约其实另有隐情,在与赵家结亲之前,宋知县早就与他的外甥女有染,因为舍不得外甥女给他暖床,才反悔了婚事。
立马有人“啧”了一声:“还状元郎呢,哪来的脸做一县之长,连自己的亲外甥女都搞,也不怕污了孔圣人的圣名。”
很快又有一个声音:“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给你说啊,越是当官的,他这个思想就越龌龊,甥舅乱搞算什么,你是没见过那高墙之内父女兄妹瞎搞,那才叫个刺激...”
“砰”一声,酒杯摔地的声音。
赵怀瑜连骂:“恶心!”
“因病而死。”
宋修濂的声音将他从过去的思绪中拉回,赵怀瑜兀自咳了一声,话不知怎么回。
“你呢?成家了吧。”宋修濂问。
赵怀瑜摇头道:“没有,这几年我的心思都在读书上,没想过成家的事。”
宋修濂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什么,可只是蠕动了几下,便又合上。
他还能说什么呢?
曾经他多么希望,怀瑜与立莹结为夫妻,琴瑟和鸣,夫唱妇随。
如今也就只剩下叹息了罢。
秋风拂过,拂落一树的桂花,弥漫在空气中的甜香之气更加浓郁了。
宋修濂脸上撑出一个笑容,挤掉心中的不自在,与赵怀瑜说道:“来年会试,你到京城了直接来找我。”
他把家里的住址以及在朝中的官职都告诉给了赵怀瑜,还说他家住的地方比较偏僻,如果找不到,便来国子监找他。
赵怀瑜道了声“谢”,很快应下,问道:“大人今天就要走了吗?”
宋修濂“嗯”一声,头偏向离此不远处,谢广筠正在等着他。
“现在就回。”他说。朝中还有职务要忙,妻女还在家中等他,他不想在外面多做耽搁。
手在赵怀瑜肩背上轻微拍了拍,“怀瑜,保重,记住我与你说的话,到京城了来找我,我们京城再见。”
“再见!”赵怀瑜作一揖,“大人一路好走,怀瑜就此别过。”
宋修濂微一点头,刚一转身又被赵怀瑜唤住。
“当年我确实恨过你们,但后来就没有恨了。”
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别样的暖流,宋修濂脸上终于绽开一笑。
清凉萧瑟的秋风里,他说:“谢谢。”
往日恩怨,此一刻皆随风散去,一笔勾销。
回京的路上,天高气清,万里云平。
行经一处官道上时,透过车帘,远处青山隐隐,一座古刹坐落其中。
正逢清晨时候,低回悠扬的钟声彻响长空,宋修濂的心好似也被击着了一般,悠悠回荡,绵长无尽。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听到钟声,像是隔了上千年,聆听了一段梵音。
心里激荡了几下,很快就又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出自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
②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出自施耐庵《水浒传》。
本来写到一笔勾销那里本章就完了,但是文被锁,我把某些文字删了以后字数就不够了,于是就在结尾处随便写了一些来凑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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