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羞见故人监州作假 企图他日万生藏真(1 / 2)
为免中途再生变故,贾阿空等人连夜将严蕊押往州衙。一路颠簸自不必多说,待一行人返回州衙,天光已是大亮。因高炳如催逼得紧,贾阿空不敢拖延,把严蕊投入大狱后便步履匆匆地来到廓舍。
此时添差通判楼钥正卧病在家,朱子又于州衙办公,廓舍内的主事官仅有高炳如一人。贾阿空甫一入屋,高炳如便搁笔问道:“可曾将严蕊捉拿归案?”贾阿空躬身应了。高炳如双眉微挑,连连颔首说:“此事做得不错——对了,严蕊的原名是什么来着?”
“回监州的话,她叫周幼芳。”
“不错,”高炳如站起身,轻挠着额头道,“唐仲友对其不法行迹拒不交代,这个周幼芳更是麻烦,朱提举命本官先去提审她一遭。若是能审出什么来,也好让唐仲友哑口无言。”说罢,高炳如不待贾阿空回应,当下大步出屋。他于廓舍门前登上官轿,而后在一众谒者的前呼后拥下往大狱行去。
贾阿空跟着来到门外,眼望高炳如排场极大、威风八面的情形,不由“呸”了一声。他正准备回衙,一转身忽见万人英正含笑站在不远处。“何人惹得班头如此动怒?”万人英笑吟吟地向前走来,“且说来,我与班头出气。”
贾阿空焉敢说出高炳如的名字,只能打嘴。万人英瞧见街道上腾起一阵尘土,心下已知是有官人刚刚于此经过,不由询问:“是谁弄得这么大阵仗?”还不待贾阿空回话,他便自行推理道:“莫非是高监州?他往大牢去做什么了?”
贾阿空垂首禀告说:“严蕊现已押到,监州是奉提举之命前往审讯。”
“恩师现下正于书房读书,根本不知严蕊已经归案的消息——他奉了谁的命?”万人英眯起眼睛,低声对贾阿空道,“班头且先歇息,此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语毕,他左右张望了一番,随后便沿着高炳如官轿所行的路途跟踪去了。贾阿空自是不敢多言,彻夜赶路又的确疲惫不堪,当下回去歇息不提。
却说那高炳如来到女牢,为掩人耳目,特地外罩了件乌黑斗篷。他一手拢住领口处的细带,一手遮在面前,于女牢头的引领下快步穿梭于牢房间狭窄幽深的通道中。牢房里的女囚无一不是大奸大恶,高炳如身为通判,亦掌听讼折狱,此间诸人的案件大多都是他亲自经过手的——故而当女牢头喋喋不休的叙述告一段落后,高炳如这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半晌,高炳如来到了一座单人牢房前。他背光而立,宽大的黑斗篷将他包了个严严实实,旁人根本无法洞察他的庐山真容。严蕊原本正靠在墙边阖目歇息,不知是不是高炳如注视她的目光实在太过炽热了些,以致于这位身心俱疲的弱女子竟渐渐清醒了过来。
女牢头识趣地打开牢门,旋即远远地沿来路退到一旁。高炳如狐疑地向四周瞧了瞧,而后迈步向前,进入了囚禁严蕊的斗室。
严蕊仰头观察着来人的一举一动,但见其举止甚为轻浮,便将心中直接面见朱子的希望散了大半。如今知府唐仲友被软禁州衙,添差通判楼钥又无权单独提审女囚,黑斗篷里神秘人的身份自然极易辨析。偏偏高炳如耍用了个花招还自以为得意,故弄玄虚地在严蕊面前踱来踱去,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惹得严蕊一阵齿冷。
良久,高炳如装足了高人,这才解下斗篷,笑着出言道:“严子可还识得我?”
“高监州,”严蕊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奴家岂敢忘记您?”
高炳如闻言捻须颔首:“当日席上初见,严子是何等妩媚风流,令高某至今神往不已。”听罢,严蕊心中登时警惕起来。那高炳如仍情真意切地说着:“不知严子可还记得高某仗义作援的那桩往事?”
严蕊只觉得阵阵发晕——高炳如口中的宴席已然十分久远,那还是在……
……
……
淳熙七年冬,无雪。
日色昏沉,雾霭蒙蒙,刺骨的寒意从天地间每一丝风里密密地透了出来。东湖湖畔的致果阁张灯结彩,绘带飞扬,丝竹之声自阁中隐隐传来,水上波澜微漾,倒别有一番冬日情味。
台州刘府尊因劾去位,新任唐府尊尚未抵达,州衙里的一切事务皆由通判高炳如代为掌管,这让他很是威风了一阵。为显示自己力压曹吏的权威,高炳如特地于致果阁设宴款待友人——而添差通判楼钥不在邀请之列。酒过三巡,众人只觉意犹未尽,便一力怂恿高炳如寻些妓女取乐。高炳如推辞不过,唯有命人去请营妓。
营妓还未请来,只听得楼梯处一阵喧哗,高炳如厉声喝问:“何人扰我清静?”话音未落,两道身影便已站到了敞开着的房门前。他恼怒地抬眼看去,却于一瞬间变了脸色,起身前迎说:“哟!唐府尊驾到,为何不预先告知高某一声?”——高炳如早先便见了唐仲友的画像,故而方能相机出言。
众人连忙撇下酒杯,一齐见礼。唐仲友面带淡淡微笑地应了,他迈步进屋,显出身后的一个人来。高炳如觑着醉眼瞧了瞧,但见其人眉疏目朗、举止有度,不由心生亲近之意,当下询问说:“不知官人如何称呼?”
“在下绍兴谢元卿,区区布衣,非是官身。”那男子彬彬有礼地致意道。高炳如闻言便大不在意,径直转身请唐仲友上座,对谢元卿毫不关心。唐仲友冷眼旁观,不由冷笑几声,偏那高炳如不知何意,也跟着陪起了笑脸。如此一来,唐仲友放声大笑,谢元卿亦是轻掩唇口,笑着坐在了席末。
唐仲友因道:“谢先生是唐某的挚友,此番随唐某同来赴任,略住一住便走。”高炳如连连颔首,招呼下人再上新菜。众人自是欲得再乐一会子,当下便又坐了。不过多时,高炳如的长随领着一众姑娘步入致果阁,姑娘们梳洗方罢,个个天香国色,甚为清丽。
其中一人细描黛眉、轻点绛唇;目若流波,顾盼生姿,高炳如只看得一眼,旋即如痴如醉,不能再将目光移开分毫。唐仲友高坐上首,一时未察,因说:“空饮无趣,不若来共听一曲。”
高炳如当即附和,指着那女子道:“且将姓名道来。”
“奴家名唤严蕊,见过诸位官人。”
“你便是严蕊?早就听闻你卓有文采,就由你来,”高炳如捻须微笑,继而补充道,“歌新词,且须抚琴而歌。”
众人齐齐叫好。唐仲友伸箸夹起一片黄羊肉细细端详,心思根本不在此处。严蕊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在了席末。谢元卿正垂首为自己斟酒,察觉到严蕊的眼神,他挑眉望去,笑问说:“姑娘可是要由我出题?”
严蕊含笑点头:“满座官人,独独这位官人最有书卷气象,奴家斗胆烦请您出题。”
“早闻秦少游的《鹊桥仙》余音不绝,你便仍以此词牌作新词——我姓谢,韵脚须得压在‘谢’字上。”谢元卿目中盈满笑意,“严姑娘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