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巧匿奏疏丞相设策 卧听东窗提举担惊(1 / 2)
连日暴雨未歇,平增烦恼。
潇潇雨幕之中,临安的亭楼幢宇陷入了朦胧不清的境地。约是二更天,行在皇城司的诸多逻卒明火执仗地涌上街头,冒雨沿衢站了。动静闹得不小,临街的几户人家都点了烛火来看。
左丞相王淮今年五十有六,放弃控制口舌之欲的他身材不可避免的微微发福。夜雨之中,偶尔转瞬即逝的电光现出这位臣子两鬓的斑迹来。虽说年过半百,但王淮的双眼仍旧炯炯地发着亮,任谁都不敢轻视他因阅历丰富而积攒的超人智慧。
雨中,王淮缓缓催马前行,心中盘算着方才的一桩要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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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
王淮端坐在书桌后,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三封札子。朱子的第一道弹劾表章几日前便已到了,此刻却完全被摊开的血书覆盖——血书上,唐仲友以淋漓的鲜血写就了八个大字:
有冤难诉,有苦难言。
王淮看得不是滋味。
先前他之所以举荐朱子为浙东提举,只因看重后者秉公持正的清望,没成想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推举的贤才查起了自己的姻亲。思索片刻,他又捧起叶适的书信细细浏览了,当下选择将朱子的奏章搁入抽屉,权且充作不知。
实话讲,王淮并不愿也并不能把朱子怎么样——朱子是当世大儒,弟子门生遍布四海,整治这位学者的后果是他所无法承担的;但唐仲友毕竟是姻亲兼同乡,况且其就任台州一年,卓有政绩,已算得上是地方官吏中的佼佼者了,王淮绝不能作壁上观。
烛光摇曳,孤灯冷火。
王淮缓缓推开房门,眼望夜色森然、月光如水,不由轻叹一声。竹林静谧地直让人胆寒,夏夜的清风竟也能带来丝丝冰冷。步入庭院,石桌上尚且摆放着白日与友人未曾弈完的棋局,他伸手轻捻棋子,感受着饱含凉意的触感,心中渐渐地有了主张。
苦思之下,王淮决意令双方各退一步——即奏明官家,将唐仲友移往江西做提刑,而朱子则放弃对唐氏的追究与责难。如此一来,既肯定了朱子的执法严明,又保证了唐仲友的清白之身,可谓是两全其美。
请调唐仲友赴江西任职的奏疏尚未写完,老家院便急匆匆地领着一帮人来到书房,向王淮通报说:“主君,官家召您入宫。”
……
……
方于丽正门外候了片刻,王淮便见一位面俊肤白、形貌出众的太监在一众小宦官的簇拥下缓缓步出。“王相公,官家等候您多时了,”青年太监笑眯眯地打量了王淮一番,又说,“您这一身湿漉漉的可不好面圣,且先去换一身朝服吧。”
对于大宋官家驾前伺候的人,王淮自然是恭逊称谢。待他于和宁门学士院换了一身紫袍,便在宦官的引领下往福宁殿来。福宁殿是大宋官家的寝殿,属于正寝——作为寝宫和用膳之地,只有在特殊时刻才会被定为召见大臣的场所。
宦官命宫中女使卷起黄缎帘,自己提着宫灯先入殿禀奏。片刻之后,他再度出殿,提宫灯朗声道:“官家召王淮!”王淮向宦官微微一笑,随即快步入殿。大殿之内凉爽宜人,王淮穿过前殿,迅速来到后殿。恍惚间见榻上端坐一人,他便拜倒行礼道:“臣王淮拜见官家。”
五十五岁的大宋孝宗稳坐凉榻之上,王淮不敢仰视,只能望着孝宗的六合靴出神。
“王卿请起。”孝宗的声音十分疲惫。
“谢官家恩典。”王淮缓缓起身,垂手立于阶下。
“赐座。”孝宗说。
“臣不敢。”
“赐座是祖宗的成法,王卿不必推辞。”
“臣实不敢。”王淮恳切言道。
孝宗沉默半晌,终说道:“依你。”
“官家夤夜召见,不知有何要事?”王淮试探着询问,“莫非是北方兴兵犯境?”
孝宗惨然一笑:“十七载前,南北和议缔成,从此莫谈兵事,焉能再战?朕初以虞允文镇蜀,希冀刷洗丙午之耻,不料事未行而允文先卒。上皇又不许战,朕亦无可奈何。”
听孝宗提起太上皇,王淮不由轻叹一声,继续问道:“官家忧心祖宗陵寝之地,仁孝已极。然世间诸事,非尽可以人力勉强。自岳武穆见诛后,中原恢复几为泡影,此非官家之过,还望官家勤恤民隐,修蓄国力,以俟变时。”
“说起民隐,”孝宗翻动着桌案上的奏疏,“朕倒是有一件事对卿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