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竹焚玉碎(2 / 2)
“六弟,你不是想当皇帝吗?眼下唯有你还愿意关心我这废人,兄长教你个办法——”太子压低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宫室里面,那声音缥缈得仿佛是鬼魅在窃窃私语,“你把兄长杀死,然后装作意外报给父皇,父皇必然对你另眼相看,那个恶鬼最喜欢看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你若能杀了我,他一定对你青睐有加。”
六皇子忽然站起身,他惊疑地望向太子,一咬牙低头忽然拽着我的官帽,逼我抬起头来一把佩剑架在我的脖子上:“皇兄不愿看诊,我便把这小女官杀了给皇兄陪葬!”
我头发被扯的疼痛还没反应过来,这一把剑架在我脖子上吓得我说话都哆哆嗦嗦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六皇子这一番话,我真是如五雷轰顶,吓得一下瘫坐在地上,却被拽住发髻抵在冰冷的剑锋上:“殿下?殿下恕罪啊!”
六皇子却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只是瞪着太子的方向:“九泉之下孤单,皇兄既然不愿苟活于世,那么六弟就给皇兄送个伴儿下去,到了阴曹地府有个医官侍奉,也算六弟尽了做兄弟的义务!”
我瞳孔地震,正欲挣脱,就觉得发髻一阵发紧。六皇子阴冷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兄长,六弟知你于心不忍,但是六弟所说绝非戏言。眼下这个小医官听了太多不该听的东西,难保不会告诉别人。这宫里谁不是步步为营,我断不可能留她。一旦兄长病逝,那么这小丫头有什么留下的道理?”
——你骗人!你明明把阮梅都留着了!为什么换成我就是断不可能留下了?
我有万般委屈,眼下却一句都不敢说,脖子上的冰冷触感提醒我这一切不是在开玩笑:“六殿下……求六殿下饶命……”
六皇子冷漠地看了我一眼,眼底明明一点笑意也没有,脸上却慢慢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许姑姑,你可是聪明人,你此刻应该求我嘛?”
我愣了片刻,随即转身面向病榻上的男人,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在石砖上:“求恪己大人允许草民看诊!求恪己大人允许草民看诊!”
阴冷的视线像一团浓稠的阴影在身后笼罩着我,求生的本能让我在身后六皇子发话前根本不敢停下,只能一下一下磕在地上,眼前开始一点点模糊黑暗。脑海里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念头:倘若今天太子不允许我给他看诊,今天死在这里的就是我了,而在这偌大皇宫之中,死了我这么一个小女官,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求,恪己大人允许草民看诊!求……”我一口气悬在嗓子眼,差点没栽在地上,立刻又深吸一口气,跪直了身体:“求——”“恪法!”
一声嘶吼打断了我的祈求声,我噤若寒蝉,胆怯地偷偷瞄着病榻上的男人,他发丝散乱,在这潮湿的宫室之中宛如一只困兽:“滚!统统滚!”他一边这样嘶吼着,一边将床榻上所有东西都打翻在地,本就破旧的棉絮褥子直接砸在了各种呕吐物上面,我吓得一动不敢动,游移又不敢确定地望向他。
六皇子在我身后沉默良久,半晌,毫无感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继续求他,许姑姑,求到兄长答应你为止。”
我不敢有丝毫怠慢,瞬间又撞在石板上,哆哆嗦嗦地又一次开始重复:“求恪己大人允许草民看诊!求——”
“六弟!你就这么恨哥哥吗?你就这么恨我这个做哥哥的吗?”太子从床上笨拙地扶着床栏坐起身,他身体摇摇晃晃地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一头杂草般黑白灰交杂的发丝遮住了面容,却在发丝之中滚出两行眼泪,“我往日未曾怠慢你,我往日也一直呵护你。你就看在……看在兄弟一场,你放过我,由我这么走了,给我留下一点点尊严可好?你让我干干净净走,可好?”
“干干净净?你现在拿什么和我说干净!”六皇子转身急促喘息几声,最终没有忍住,转过身指着床上的太子,“周恪己!你身上还剩下一块干净的吗!你名声里还剩一块干净的吗!你拿什么说干干净净!你装着善良,对这个女官于心不忍,你这伪善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若是真的不忍,就该用你一条烂命救她一条性命,要不然,她今天就是走不出你的温贤阁!你看着办吧!”
我绝望了,一下瘫坐在地,小声呢喃:“为什么……”
“问那位温良敦实的太子去吧!”六皇子瞪了我一眼,表情轻蔑,“他惯会做好人,如今却为了自己早些解脱甚至对你的性命视如草芥,到了阴曹地府去,你去找判官阎罗为你主持公道去吧。”
眼见着已经再无回天之力,我反而生出些脾气:“我没问恪己大人!我是在问六殿下您!就因为您点了我来看诊,我便活该死在这里吗?”
“……你这是,觉得本王错了?”六殿下笑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我,“许姑姑,那些待了些时日的女官都知道躲着这件事情,你年纪小,没预料到,该是你的命。”
我直接从地上爬起来,脑袋晕乎乎的跟喝了醉酒似的,只留下那种愤怒的情绪:“什么狗屁我的命,是你害我性命,是你拿我做要挟!是你杀我,凭什么是我的命!”
“你!”
剑尖就这么抵在我脖子上,我惊得一阵寒战,眼见着一点回转之势都没有,闭上眼硬着头皮把话继续说完:“你杀吧!反正我算看明白了,我今天就是走不出去了!我到了阴曹地府,我见了判官阎王,我就说是六殿下临淄王周恪法杀的我!”
六皇子怒极反笑,缓缓收回手中佩剑,电光火石之间,以雷霆之势向我刺来。
我吓得闭上眼睛,心里暗自抱怨这次这么比上次还倒霉,却不想背后忽然被一拽,我顺势倒在一个干瘦的怀抱里,剑尖则穿过我的发丝,钉在墙壁缝隙中。
我又惊又怕,抬头朝救我的人看去,便看见在发丝散乱间露出一对黑色的眼睛,那神色就仿佛终日生活在仙境之中的神鹿一般平静纯粹,就好像这世间所有忧烦嘈杂,都在在这目光中化为乌有。
“恪法,我治。”我听到他喟然叹息,“别再伤害无辜了,我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