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无可归处之人(1 / 2)
“那是我第二次来京城,其实我并不是回来特地过生日的,我是回来养伤的。当时匈奴闹得很凶,乾门关终日是恶仗。最初我只是肩上挨了一枪,但是因为边关条件恶劣,后来我的伤口便开始溃烂,我当时才九岁,终日高烧不退,睡了半个月。爷爷总算是不忍心,等到战事暂时休整后便安排了快马送我回京看病。”
“我当时本来就烧得迷迷糊糊,加上马车又颠簸,我一边赶路一边吐。我其实已经没有那段时间的意识了,那些天的情况我都是是听赵敢说的,他说我最后吐出来的东西都是绿色的,看得人触目惊心。”
“大约走到半程的时候,唐家军的兄弟看不下去我这样,说我再坐马车都要吐死过去了。于是赵敢和其他几个大哥抱着我用脚硬生生跑了十几天,最后是把我抱回京城的。”
“小将军,小将军?”
唐云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年幼的身体将痛觉更加清晰,肩膀上火烧火燎一般的疼痛,他皲裂发白的嘴唇发抖,眼睛半闭半睁地看向床边:“赵副将?”
赵敢吓得背脊发凉,手背贴在唐云忠额头上:“哎哟祖宗啊,怎么这烧还不下去——水呢?毛巾呢?伺候的人都哪里去了?”
唐云忠又恍惚了一会,头歪在枕头上有气无力地拽着赵敢:“这是哪儿?乾门关……呢?怎么不出操啊?”
赵敢接过一条毛巾,搭在唐云忠额头上:“小将军你受伤了,咱们先回来治病养伤。”
唐云忠点点头,却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懂,他目光左右逡巡一圈:“我热,是不是烧炕了?热得我发昏,撤掉。”
赵敢被吓得不敢说话,唐云忠身上分明还在发抖,脸颊却是通红一片,手指冷得好像死人,额头却烫得吓人:“我热,给我扇扇风,热得我脑子疼!”说着,唐云忠歪着头哭了起来,的眼泪顺着眼角往外滚,“烫死了,好难受……被子拿开。”
赵敢匆匆忙忙掀开一点点给他扇风,又害怕他把被子全打了,只能用手箍着肩膀无用地劝着:“小将军别打被子,你这是发烧了,不能打被子。”
话还没说半句,臂弯里一沉,唐云忠又昏了过去。
“我到了京城也没好,大约昏迷了十几天。本来据说都已经在给我准备棺材了,后来我居然自己慢慢扛过来了,等到爷爷回京后,我已经能起来走路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当时也就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娃娃,这么一场大病差点都要了我的命,照理来说我应该是安安稳稳养病的。可惜,唐家人并没有让我好好养病的打算——”
“父亲,此次边关大捷,圣上盛赞唐家军英勇非常,此等表现的好机会,父亲如何能因为云忠一点点小病而错过呢?”
唐云忠被窗外的声音吵醒,他肩膀开始恢复了,每一天都是又疼又痒,总是要熬到后半夜才能睡着,白天总也是昏昏沉沉的,人眼见着就瘦了一大圈。眼下下午好不容易睡着,却又被这恼人的声音弄醒了。
“荒唐!云忠这一遭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这生死边缘的事情什么小事?若宣文出了事情,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父亲,我知道云忠这一遭凶险,但是这不是好起来了吗?眼下他天天闷在门里偷懒,我们也没有说他什么,这不过是叫他配合着到圣上面前充充门面,对他也是好事啊。父亲您才回京,不知道朝堂上的事情。这两天圣上都提了四五次要看看十岁杀敌的小将军了,眼下他也能起身了,为何还要躺在家里呢?”
“你当真是狠心,云忠我才看过,眼下还在断断续续发低烧,走路都走不了。进宫的路你要他怎么走?”
“父亲,连宣文也能走完宫道啊,他跟你在边关历练那么久,什么苦没有吃过?眼下您跟我说他连走个宫道都不成了?”两道黑影凑在一起,声音随之压低一些,“我看您是将他当作唐家的孩子了吧?您这是糊涂了啊,我们在一块才是唐家人,他不就是您捡回来的小娃娃吗?眼下我们能让他去面圣,不也是给了他的机会吗,我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眼下难道您还觉得我对这孩子不够好?我总不能真当他是我们的孩子吧?”
唐云忠躺在床上,睫毛颤了颤,胸口剧烈地一阵起伏,窗外那两道黑影就像是风中摇摆的树影一般,他就这么盯着地面上摇晃的黑影,不一会又睡了过去。
“……后来,后来……我真的就拖着那个身体去面圣了。当时我刚刚恢复一点点,要从正玄门外面一路走进去觐见。当时细节其实我不太记得了,因为我越走越觉得昏昏的,整个人都没有力气了。我只记得我似乎是顺顺利利见到了圣上,虽然撑着没有晕过去,但是那病恹恹的模样估计还挺吓人的。后来恪己大哥就提议让我先去旁边休息。我在太子东宫温贤阁一直睡到宫门都关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从白天变成深夜,大哥在我旁边温书,见我终于醒了,便喊了两个下人来照顾我,还给我准备了些点心。”
“唐戬小将军表字云忠?”
唐云忠从汤碗里抬起脸,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大约是觉得自己吃相实在难看,手在嘴边擦了擦油渍,小声嘀咕:“末将唐云忠,见过太子殿下。”
周恪己笑了笑,接过侍女手里的盅,放在床边矮凳上:“还喝得下汤吗?这个乌鸡汤孤让他们下午就炖着了,要是能吃得下就稍微喝一点。”
“我,末将诚惶诚恐。”唐云忠局促地搓着手,他虽然已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好几年,却终日只是吃风沙,几乎没有见过达官贵人。第一次独自相处,便是和太子这样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未来圣上,唐云忠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复对方,“太子厚意,末将万死不辞。”
周恪己没有说什么客套话,只是按着他的拳头让他放松下来:“眼下并非朝堂之上,唐小将军大可放松一些,这般紧张,等会儿伤口怕是又要疼了。”
“太子殿下如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