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思君处君思我(3)(1 / 2)
出了月老庙,周相寻又和周垣几人跑去看花灯,殷上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后面,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也对这银灯玉箫的美景很是享受。
街上游人太多,殷上不欲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只说在水街等她们,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却发现她们还没回来,正当她准备抬步去寻的时候,却瞥见人群里一个左顾右盼熟悉身影,似乎在找什么人。
见对方的目光马上要扫到自己,殷上心思一动,立刻矮下了身。
……
江遗雪犹记得殷上前几年从未答应周相寻等人佳节邀游,大多都是跟晋呈颐、林泊玉一起过,趁着他们出去玩不在,还会翻窗给他送一盘桂花糯,说是亓徽那边的小食。
所以在听到殷上答应周相寻的那一刻,他实在有些讶异,心中也不知为何涌起一丝不高兴的情绪,下学后回到院中,吃饭也是神思不属的,范昭叫了他好几声,他才从怔愣中反应过来。
最后不知为何,他竟取了个面纱,跟着几人到了街上。
他看着殷上跟着那几人走进寺庙,周围的人熙熙攘攘,说那寺庙求姻缘灵验。
姻缘。
殷上,她……她也有喜欢的人了么……
想到这一点,江遗雪脸色变得有些发白,脚步也踟蹰了起来,不敢再跟进去,唯恐听见什么不想听见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江遗雪看着殷上的背影,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可今日游人实在太多,如流水般划过身侧,他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左看右看,倏忽之间便跟丢了。
又找了一会儿,却还是没看见。
他不敢太明显,生怕被殷上发现,泄气地退了几步,想了想,不知为何又走到了刚刚那个寺庙。
他随着人流走进去,取香,拜月,抽签。
签文翻开,写道:物在水中,形影长短,皆有分定,不用商量,此卦梦中得宝之象,凡事枉费心力也。
……是根下签。
看着‘枉费心力’几个字,他心中顿时生出些不甘,走向解签的师父,道:“请师父为我解惑。”
那师父看了看签文,先是熟稔道:“此签家宅欠安,疾病求神,行人迟,公讼亏,自身谨防,山坟不安,田蚕滞,移徙吉,婚姻待时,求财阻,六畜滞,失物空,交易难,寻人见。”
言罢,又添了一句:“虽是‘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若问婚姻并问病,别寻条路为相扶’之意,可也好解,若是求财就换个生意,若是姻缘就换个人。”
江遗雪面纱下的双唇紧抿,伸手接过签文,声音滞涩,道:“多谢。”
捐了香油钱,他拿到了一个木牌,那小和尚递给他一只蘸饱墨的笔,道:“写了挂树上就行了。”
他再次道谢,拿着笔走到一旁。
……此卦梦中得宝之象,凡事枉费心力也……
想到签文,他一时难以下笔。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眼前的木牌已然被写上了一个“上”字。
江遗雪顿时赧然,立刻把木牌朝手心一藏,将笔还了回去。
正做贼心虚地迅速往外走,却看见好几个人正在树下,虔诚得把自己的木牌挂在枝叶上。
他缓下步伐,看了看木牌,又看了看那颗承载了千灵万愿的老榕树,一时间有些踟蹰。
我诚心求拜,是否能上达天听,了我心愿呢?
站在原地看了良久,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走到榕树旁,伸手扯住了一根树枝,轻轻把木牌的红绳绕了上去。
然而正专心地挂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为什么写这个?”
江遗雪吓了一跳,立刻转身后退了一步,那木牌还没挂好,随着他的泄力一下子掉了下来。
殷上眼疾手快的接住,看了一眼,又把那个字朝他亮去,复问:“你为什么写这个?”
他面红耳赤,心跳如雷,完全不知道怎么作答。
好在殷上没有追问,给那红绳打了个结,起身一跃,抛上了枝头,将其牢牢地挂在了一处高枝上,尔后又轻巧落地,看向他,说:“走吗?”
他完全不敢看她,只胡乱地点了点头。
并肩走出寺庙,外面依旧游人如织,摩肩擦踵,二人汇入人流,一道朝前走去。
一直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殷上才又开口说话:“你怎么也出来了?”
江遗雪一直神思不属,眼睛也盯着地上,听见她问,才道:“就是……出来看看。”
殷上道:“你进寺庙,也求姻缘?”
她不是好奇的人,今天却一个问题问了三遍,江遗雪有些难以招架,讷讷地否认:“没。”
殷上却道:“我求了。”
江遗雪手一僵,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干巴巴地问:“求和谁的啊?”
殷上直接道:“索千钰,”没管江遗雪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她继续说:“虽然不知何年才能归家,但我总归是要保护他的,他在璞兰台的境况也不好,总是受欺负,月支对他虽然还行,但月支王侍君无数,他在外八年,想来回去了也过不得什么好日子,若是他能嫁来亓徽,那就好了,虽然我是这么想的,然我不知他是什么心思,故而求一求,好在是个上签,你说,他也是喜欢我的罢?”
话毕,她扭头看向脸色发白的江遗雪,脸色笑意尚存。
江遗雪早已被这一大段话砸晕了,索千钰?怎么会是索千钰?他才十三岁,虽则殷上从小多照顾他,那也不是看在他年纪小的份上吗?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他做了这么多努力——不、怎么会是索千钰,不能是索千钰!
他抬起头,望向笑着的殷上,想强迫自己也露出个笑容,可是好半晌,嘴角依旧僵直,无法控制。
二人在这空明的月色下长久地对视着,周围的人来来去去,可他们眼里只有对方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殷上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突然伸出了手,拉下了他的面纱。
他真的很美。
饶是殷上和他一起长大,也并不是能每次抵抗他的容貌,定周的日子尚可,他褪去了曾经的怯弱和阴郁,慢慢竟也养出几矜贵来,曾经不会拿笔的手、未曾学过的礼仪,都被殷上一点点耐心的教会,小到那一个“上”字,大到他如今的举手投足,都掺杂着殷上的痕迹。
八年,他尚还短暂的人生从踏入定周遇到她的那一刻起被命运割成两半,前一半痛苦求生,后一半又见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