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鸳鸯债(八)(1 / 2)
“看够了吗?”
谢知予虽是在笑,语气却冰冷十足。
完蛋。
连师姐也没叫,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姜屿定了定心神,一点点缓慢地转过身,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将剑尖稍微推远了些。
“如果我说,我其实什么都没看见,你信吗?”
谢知予将她推开的剑又移了回来,抵着脖颈。
他呵笑一声,面色温和,但嘴角的那抹弧度却莫名令人觉得不安。
冷声开口:“你觉得呢?”
...她当然觉得他不信。
当着谢知予的面踩到了他的雷点确实是挺不礼貌的,但这也不能怪她。
毕竟她一开始又不知道这里居然会和他的过去有关。
第二次被谢知予用剑抵着脖子,与上回明显不同的是,他真的动了杀心。
虽是把木剑,剑身却带着一股冷冽至极的剑气,直逼向命门,寒意沁骨。
姜屿本能地感受到了恐惧,仿佛下一秒,这把木剑就会轻易砍断她脆弱的脖颈。
她恍惚间都好似闻到了血腥味,面上强行维持着镇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敢乱动,大脑飞速运转着。
“不就是知道了你的秘密吗,你这么在意,那我跟你交换一个好了!”
说完,也不等谢知予拒绝,又语速飞快,倒豆似的将剩下的话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实不相瞒,我六岁的时候喜欢过一个邻居家的哥哥,为了能引起他的注意,我特意爬到家门口的梨树上,结果恐高下不来。”
“但我这个人一向很要面子的,死活不肯要人帮忙,非说自己能行,最后趁着没人看见抱住树干一边哭一边滑下来。”
她说得太快,导致谢知予并没有完全听清楚内容,甚至都没懂她的意思。
他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近乎茫然困惑的神情,握剑的手微微一顿。
“...哈?”
但姜屿才不管他有没有听明白。
她壮着胆子,理不直但气很壮地说:“我不管!反正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那我们之间就扯平了。”
言下之意:不要再拿剑抵着她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来往就不能和谐友善一点吗!
但谢知予似乎并不吃她这一套。
他微眯着眼,眸光平静地看着她,嘴角在一点点下压。
姜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神色,见他敛了笑意,心里随之咯噔一声。
消失的是谢知予脸上的笑容吗?
错,是她的命。
如果这也行不通,那只好用那个办法了。
姜屿用力掐了一把大腿,憋出几滴生理性的眼泪。
她双手握住木剑,抬眼看向谢知予,泫然欲泣,非常没有骨气地开口。
“呜呜,求求你了,我真的怕死,别吓我了。”
态度转变之快,即使是谢知予也未料到她还有这一出,怔愣了好一会儿。
待他反应过来,看着在哭戏方面演技还有待加强的姜屿,忽然低笑一声。
她还真是...每次都能出乎他的所料。
他的确是想杀了姜屿。
尽管她不是故意的,可谁让她来了这里,那便只能算她倒霉。
谢知予眸光微沉,目光不经意转向她身后,落在六岁的他自己和...一身嫁衣的桑月回身上。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桑月回,记忆中她的模样也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得模糊不清。
然而这一刻,那些逐渐被遗忘的过往却如打开一幅尘封已久的绘卷,褪了色画面在接触到空气的那一瞬间变得光彩夺目。
谢知予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他是后妃和皇子乱.伦的产物,桑月回知道他不该存在,可还是坚持将他生了下来。
自他有记忆起,他就和桑月回生活在这处院落中,除了宫中的侍女,没有人会来看他们。
桑月回是五毒教大长老的独女,自幼便能与花鸟虫灵沟通,身为她的孩子,谢知予自然也继承了她的天赋。
南诏是个四季如春的国度,王宫中更是花开不败,即便是这处偏僻的院落,也常有蝴蝶落脚嬉戏,偶尔还会引来几只飞鸟,或者不知名的小爬虫。
谢知予常常坐在秋千上,听它们谈论宫外的见闻和趣事。
所以即使没有朋友,他也不会觉得孤单。
可故事听得多了,他偶尔也会向往外面的世界。
终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气,在蝴蝶们的带领下第一次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院门。
他不敢走得太远,只是避开宫人在附近走了一圈,离开也不过半刻钟而已。
可等他回来时,桑月回却守在院中,冲上来发了疯似的逼问他。
“你去哪里了?不是让你不要出门吗?出去为什么不和我说?你是不是不要娘亲了?你也要离开我对不对?”
她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哭得歇斯底里。
“你们都是骗子!我恨死你们了!”
谢知予也才六岁,正是需要大人陪伴关心的年纪,即便生在普通人家,也该是全家爱护的对象。
而他却早早地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以及安慰情绪不稳定的桑月回。
“对不起,娘亲,不要哭。”谢知予叹口气,用他小小的手背轻轻擦掉桑月回的眼泪,“我以后不会再出去了。”
于是从这以后,谢知予就真的没有再想过离开,也不再羡慕外面的一切。
桑月回束缚了他的自由,叫他只能待在这里陪她。
她总是阴晴不定,经常不是在哭就是在摔东西,只有偶尔开心的时候才会想起来他的存在,但更多数时候都视他为空气,连饭也会忘记给他留。
谢知予经常饱一顿饿三顿,最初还会饿得睡不着,可后来次数多了,倒也慢慢习惯了。
但他心里一点也不怪桑月回。
桑月回曾经也是个既温柔又耐心的娘亲,她会教他折蝴蝶、翻花绳,和他一起坐在秋千上听蝴蝶说话,讲故事哄他入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学着亲手为他做一个布老虎。
只是后来,随着那位陛下拒绝和她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开始整日以泪洗面,渐渐变得阴郁寡言。
但她还是会坚持对他说:“你爹爹很爱我们,他只是暂时忘了,一定会很快想起来的。”
谢知予彼时不懂爱是什么,但他想,爱一定是不重要、随时可以忘记、丢在一旁的东西。
不然为什么娘亲总说爹爹爱她,可却总不见他来看她一次呢?
他又想。
爱一定也是种会让人痛苦的东西罢。
因为爱,桑月回才会被困在这处院落里,伤神哭泣,发疯失常,变得面目可憎。
......
谢知予一点点从回忆中脱离出来,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桑月回身上,漆黑的眼中甚至看不见一丝情绪起伏,唯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既入无情道,断尘缘、灭人欲,无爱亦无恨。
他的心如一潭沉寂的死水,有风拂过也泛不起任何涟漪。
再次回想起这段过往,他却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旁观者,没有办法与过去的自己共情。
唯有对“爱”的厌恶和抵触,从始至终都没改变过。
谢知予垂下眼,不再看桑月回,慢慢将视线又移向姜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