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2 / 2)
女子听他自报身份,脸上登时惊喜,道:“原来是举人老爷!”说罢敛衽一礼。
谈云连连道:“夫人过誉。”
这京城之中权贵豪富不知凡几,他一个穷困潦倒的举子,如何配称一声“老爷”?
女子接下来还要再说什么,却又露出犹豫为难的神色。
谈云忙问道:“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女子这才道:“不瞒先生,我确有一难处……”
“小女并非想要挟恩图报,只是这慈幼院中孩子年岁渐大,却无人能教他们识个一文半字,我一见先生是读书人,便想可否聘为西席。只是如今听闻先生乃是上京赶考的举人老爷,将来得跃龙门,是要为官做宰的大人物,便、便……”
谈云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原来此处竟是慈幼院!
他困饿交加,原本便想到慈幼院讨一口冷食填填肚子,再另想谋生的办法,哪料到这里正缺一个教书先生!
他连忙道:“谈某不过一介书生,不是什么大人物。夫人与在下有救命之恩,谈某愿意留下。”
女子露出惊喜的神情来,道:“先生愿意教这些孩子识文断字,小女子感激不尽,不日便将束脩奉上。”
她又道:“日后先生赴考,小女子与这慈幼院绝不拖累先生。”
这边是去留随意,还要给他一笔资财,助他考试。
谈云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他想起自己昏倒之前发生的事,不由得问道:“不知是谁将谈某送来此处?夫人可见到一名衣着华贵,形貌俊逸的青年?”
女子掩口一笑:“小女子虽操持慈幼院,却少与外人来往。正是院中仆人见你昏倒在巷中,才将你带回。”
谈云这才松一口气。
那强逼他用羊汤写字的青年虽然仪表堂堂,但一看便知其倨傲霸道,骄横无比,再加上出身不俗,只怕给这好心的夫人和慈幼院招来祸患。
只盼他见自己昏倒在地狼狈不堪,不再计较吧。
心中转过百道念头,谈云才发觉自己还不知道恩人的名姓,忙脸红道:“未知夫人尊姓,救命之恩,谈某……”
女子轻笑,道:“鄙姓吕。”
她示意谈云躺下歇息,“慈幼院本就是助人之所,什么救命之恩,先生不必再提。”
说罢,一道轻烟似的出了门去。
谈云这才躺倒,在温暖的床褥上,抬眼望着垂下的床幔。
这卧房中的布置处处透着朴素平常,但对于谈云来说,无异于美梦之乡。
他甚至还闻到一股甜香味,见屋中无人,不由得使劲吸了吸鼻子。支起身子一看,墙角的炭盆“哔哔剥剥”地燃着,里头还烤着红薯和栗子。
直看得他口舌生津,再一咂摸——
口中怎得有股子羊肉汤味?
这头谈云嗅着烤栗子的香味又昏睡过去,那头绿芜脚步轻快,绕过院中正扔沙包玩的几个孩子,进了前头的堂屋。
“他愿意留下。”绿芜道:“还对我感恩戴德呢。”
赵疆正饮热茶,喝完,对绿芜道:“下回换便宜茶来。”
二钱银子一两的碧螺春,慈幼院不该喝这么贵的茶叶。
绿芜有点委屈了,“这是我自己掏银钱买的,看您来了才舍得泡。”
她一屁股坐下,问赵疆道:“这个书生对您有何用处?瞧着不过是个古板的书呆子。”
既有用处,为何还要折辱于他?
赵疆慢悠悠道:“他的确是个古板的呆子。”他被自己的语气逗笑了,又道:“但他再过三个月,就是新科状元了。”
绿芜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她又问道:“那您既然要施恩于他,为何不直接救了他?反而要将他送到这慈幼院来?”
赵疆道:“读书人也有许多种。”
“有的恨不能攀附权贵,鱼跃龙门,有些却不愿同流合污,自诩为朗月修竹。”他问绿芜:“你觉得他是哪一种。”
绿芜一怔。
她忽然想到——
在二爷眼中,她自己恐怕是前者吧?
这个猜想让绿芜不愿意再问,于是换了话题,笑道:“他还赞您丰神俊逸呢。可见二爷姿容不凡。”
赵疆哼笑了一声,把那二两银子一钱的茶叶嚼着吃了,对绿芜道:“姿容不凡又如何?”
他突然恨恨道:“读书之人都要冻饿而死,我的脸能好看到哪里去?”
绿芜被吓了一跳,只觉得赵疆嚼着茶叶的腮帮子紧绷绷的,仿佛嚼着什么人的骨头。
——二爷这又是哪来的邪火?
***
“大王子,前面二十里就是京城了!”
北胡人的队伍已经走了近两个月,正是人困马乏之际,但随着这一嗓子,队伍的精神又是一振。
他们要到大盛的京城了!
北胡大王子脸上也浮现出笑意,他鞭梢一指前方,大声道:“我们就要到了,加快速度!”
正如大盛的百姓谈北胡而色变,北胡人中间也不断流传着大盛的模样。
大盛京城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繁华,那里雕梁画栋,夜如白昼,行人如织,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商户,卖吃食的,卖丝绸的,卖珍玩的,应有尽有;到处都是好房子,窗户上都有雕花,飞檐上刻着瑞兽,大官儿的门前都有一人高的、汉白玉的拴马石!那里的行道可跑八匹马拉的大车,那里的女人各个有牛奶般的皮肤!
那是一个比北胡好百倍、千倍的地方!
北胡人望着二十里外,还瞧不见影的城门,想象着一个热闹的、流淌着金子、蜜糖、丝绸和奶的城市。
他们中有人亢奋地高叫起来。
这一声吼叫如同狼嗥,迅速刺激了整支队伍的神经。
四野之下天幕低垂,北胡人的卷起一阵狂飙,伴随着尖锐的啸叫声向前奔去。
这是一个阴沉沉的早上。
没太阳,还刮风。站在城门处等候的官员都挺遭罪。尤其是年迈的礼部尚书李大人,他一把老骨头经不住这北风吹,没一会儿就脸色煞白。
赵疆站在他旁边,略挪了挪脚步,给老头儿挡了挡风。
城门外渐渐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官员们之间隐隐有些骚动。
北胡人,到了。
他们中有许多人连北胡人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在话本子和战报中已将这北方的敌人勾勒得青面獠牙,恐怖非常,此时就不由自主地往赵疆身边凑。
这位虽然现在穿着紫色官袍,带着翅帽乌沙,但那也是镇北王次子!是真顶真地杀过北胡人的!
他站在这儿,他们才有主心骨。
城门打开,两帮人马便隔着这半弧形的城门洞对上眼神。
北胡的马蹄躁动,带着上面的骑者便往前一窜。
两侧的武士手持长戟,登时向前交叉,拦住了北胡人的前进。
“放肆!”
北胡人中有人吼道:“此乃我北胡大王子,尔等怎敢阻拦!”
那武士却如同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
当先的骑者正是北胡大王子贺拔胜岳,他坐在马上,俯视着寒风中的大盛臣子,高声道:“北胡使团来访,为何不见盛朝官员出城迎接?”
赵疆淡淡道:“此乃我大盛都城,尔等怎敢纵马?!”
他这一句话说的毫不费力,声音似乎也不高,听在在场每个人耳中,却犹如他就在近前附耳而言一般。
贺拔胜跃皱起眉头。
好深的功夫!
他打量这个当先的年轻官员。
他身着文官袍服,却能这样轻描淡写地将内家功夫化为声音传出——大盛何时有这样厉害的文臣?!
“这位大人,如此青年才俊,不知姓甚名谁?”
他口音怪异,听得出是强自模仿大盛的语言习惯。
“礼部诸人,今日奉命,护持北胡使团入京。”赵疆的声音清晰地传在每个人耳中,然后,他回答了贺拔胜岳的问题:“鄙姓赵,名疆。”
北胡的马蹄“哒哒”地踏在青石砖上,显然一阵骚动。
这一回贺拔胜岳从马上跳了下来。
他问:“赵英是你什么人?”
赵疆道:“正是先父。”
贺拔胜岳大笑道:“赵英的儿子竟然当了礼部的官儿?!”
赵疆一抬手,那两名持戟的武士这才撤步,将贺拔胜岳放了过来。
后面的北胡见大王子下马,也纷纷跳下马来。
有人在队伍中悄悄问:“是那个赵疆?”
“是那个赵疆!”
赵疆道:“大盛礼仪之邦,我如何做不得礼部的官?”他弯了弯唇角,“不论北胡何时何地想要入城,我总在此恭候。”
贺拔胜岳道:“总要绕过你才得行?”
赵疆露出微笑:“今日是绕过。”
来日若想长驱直入,踏我疆土,便先要踏过北境、踏过赵家军、踏过他赵疆的尸首!
二人相视大笑,气氛友好,礼部诸人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贺拔胜岳环视一周,却发现这条通往城中的大道上寂静无比,除了三五步便是一双的持戟卫士,竟然连一个百姓模样的人都瞧不见。
他不由得问道:“我听闻京城繁华,现今怎么一个百姓也不见?”
赵疆淡淡道:“持戟之礼乃是国礼,赵家军卫士今日便也做一回礼兵。百姓嘈杂,不宜再次,只恐冲撞各位。”
北胡队伍中人都觉失望。
那种征服者的兴奋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在持戟侍卫包夹下的肃穆。
这些持戟的都是赵家军……
他们的眼神,唤起了北胡人在战场上的记忆。现在再无人有啸叫的心思,尽皆紧紧靠在自己马旁,手都放在腰间刀柄之上。
贺拔胜岳一边随赵疆往前走,口中一边感叹道:“还是你们大盛的人能机变,”他笑看赵疆的穿着,道:“你在北地纵马可跑三天三夜,如今,这身衣服倒显得你皮白腰细,像个文人了。”
“也不知赵大人如今可还能开弓射箭?”
他朝后面的北胡侍从一摆手,道:“我们北胡却是受不了这样的拘束啊!”
一声尖啸自后而起,礼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一只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般地扑飞而来。
一只雕枭骤然飞起,双翅一展,几乎有丈宽!
那巨鸟生有尖喙利爪,凶性异常。它从天空中飞来,礼部诸人几乎都忍不住弯腰矮下身子,生怕受这巨鸟的袭击。
反倒是礼部尚书李成茂李大人,想来是年老迟钝,居然未及反应!
他直愣愣地站着,又数他官位最高,翅帽最长,便被那巨鸟当做了目标,刹那之间,巨鸟利爪已至!
李大人呆呆站着,动也不动。
赵疆动了。
他伸手从一旁的武士手中拿过一支长戟,手中一掂——
下一刻,长戟射出,直中雕枭!
精铁长戟破风尖啸,刺穿那只巨鸟之后,直直掠过所有北胡人的透头顶,正正钉在城墙之上!
雕枭死透,只有翅羽还在风中颤动。
北胡大王子的脸上被射戟的劲风刮出一道血槽。
赵疆的脸上也占沾了几滴血痕,正是那雕枭的鸟血。
衣紫,衬得面愈白,面白,显得血愈红。
年轻的礼部侍郎就带着这脸上鲜红的血迹,冲北胡贵客微微一笑——
“不曾开弓,尚能射戟尔。”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