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一更(1 / 2)
江神聆睫毛轻颤了颤, 她伸手去抚耳发,抚完,手又放下来搭在腰腹, 把绣帕上的青红雀鸟绞成一团。
她垂眸盯着手指,睫羽也停了下来,似翕动的蝶静立在花心。
“那夜呃。”她心乱如麻, 起了个话头, 又斟酌着把话停下。
司湛:“若不想说,就不说罢。”
江神聆看向他,司湛的手捏着经卷, 眼中看着高深庄严的经文, 目光在字里行间轻轻移动着, 好似随口一问罢了。
但她知晓,那夜他见到她时, 她的样子狼狈至极。
她母亲一路从门口骂太子骂过照壁,看到他才停住了话头。
虽然他事后再未提及, 也顺利地求来了亲事,但他心里也很介意吧。
江神聆捂着心口,轻柔地“哎”了两声, 眼角快要泌出泪花,“万寿节那夜,我和父母刚一归家, 太子殿下便从门口的阴影里钻出来, 他把我带去护城河边……总之,他自说自话,我想他应是喝醉了。”
“因为我在送贺礼一事上诓骗了他,他对我发了一通脾气。”
“那夜是有些惊险, 但好在后面他吹了吹护城河的冷风,酒醒了。大概他想到我的家世,想着他若欺辱我,他肯定也会受到重罚,他便送我回来了。”
“你知道的,太子殿下一向厌恶我,但他好歹读四书五经,受圣人教化,虽然脾气暴躁,却也不是那种无耻之徒。”
江神聆说着,偷偷打量司湛的反应。
她说话时,马车驶过一段不好走的小道,车身微微晃动着,他保持着低头看经卷的姿势,天水碧的衣袍微微摆动,他稳稳持着经卷,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在听到她说“厌恶我”三个字时,他的睫毛眨了眨,眼底似有很淡的情绪浮起,短短一瞬便消失了。
此刻的司湛,让江神聆回想起她去云外寺找他的那一天,任由她说什么,他亦没什么情绪流露,他的话也珍惜着,舍不得与她说。
可她如何与他说呢,难道要她直言,你兄长将我压在树上又搂又亲?
还是说我答应了他,等他出征归来就和他成亲。
没法说了,只能一哭二闹。
江神聆手撑着脸颊,侧头看向另外一边,咬着下嘴皮,脑海里搜刮了一遍,回忆起几桩伤心事,很快泪水就流了满脸,顺着下巴积攒在手心。
手心盛着咸的泪水,待衣袖也被泪水打湿了,她才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另一只手攥着绣帕小心地往脸上攀,动作很小,好似生怕他发现她在拭泪。
司湛听到细小如蚊蝇般的抽泣,他侧头便看到她在擦拭泪水,“怎么哭了。”
他甩开经卷,伸手去揽她的肩膀,想要她转过头来。
他的手抓着她撑脸的手,察觉到她掌心润湿一片,再看她袖口金线绣成的缠枝莲纹都被泪水浸透了。
他皱眉自责。
江神聆往里坐,背对着他,头靠到马车壁上,脸便贴着冰冷的蓝锻,肩膀轻轻耸动,压抑着哭声,只能听到很细微的、抑制不住的抽泣。
“神聆。”司湛一向平和的语气急切起来,移到她旁边坐下,“我惹你生气了。”
“你别再哭了。”
“我错了。”
江神聆扭着脖子,侧向一边,仍由他又搂又拉、又哄又道歉,就是不看他,“你怎会惹我生气,是我无用,太子殿下是习武的男子,我不过一个娇生惯养的闺中小姐,他与我为难,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不去怪他,偏要与我置气,你盯着那经卷,快盯出花来了,我说什么你也不看我一眼。”
越说越是委屈,呜咽不已。
司湛搂着她的腰将她面向自己,她又双手捂着脸颊,巴掌大的鹅蛋脸隐藏在细白的手心里,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莹润的下颚。
她哼哼地哭着,司湛拉着她的手腕,逐渐将她的手拉了下来,露出一张哭得粉红的娇颜。
江神聆又起身要往外走,“你若厌弃我了,那我这便归家吧。”
“我哪有厌弃你,我也……没有与你置气。”司湛将她拉回来坐下,他的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让她逐渐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江神聆即使这样也不看他,把眼睛盯向一旁,桃花浥露的眼里挂着晶莹的、将落未落的泪水。
翘起红唇,娇气可怜。
司湛温凉的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水,“不要再哭了。”
江神聆余光看了他一眼,他睫毛颤动着,棱角分明的下颚紧紧绷着,眼角也透着一星半点的红。
“好吧。”她咬着下唇,“你别再怪我了。”
“我没有怪你。”司湛默了片刻,轻声说,“你昨夜梦里在,在叫太子殿下。”
江神聆心口狂乱跳动,幸好面颊已经哭红,再热上来的燥意便不太明显。
她瞳孔震颤,突然想了起来,昨夜在风雪里想到那些事情,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好似回到了前生司洸才出征回来的那段日子,纷杂的床笫间的片段令梦中的她感到唇角干涸,她好像还有伸手四处找水喝。
“你说你能梦见未来,所以我便感到烦心,你梦见未来的你和太子殿下。”司湛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有何瓜葛吗。”
江神聆终于知道他眼下的这点乌青因何而来,她又蹙眉要哭,“我没有梦见什么,不过是一些杂事。若是关于未来的梦,都是清晰明了的。昨夜太后提到太子殿下,我对他已全无好感,若我真对他有什么想法,那便是想他别那么快回来,回来了也不要再和我相见,免得我看到他,心里就不痛快。”
“我怀揣着这份不痛快,梦见我以前痴缠他,他对我爱答不理,因而梦里抱怨地骂了他两句。”
她一下扑进司湛的怀中,“王爷,我说了要与你相知相许,你信我,好不好。”
司湛慢慢抬手,扶住在怀中轻泣的娇娥,眉眼间难掩虑色,他说:“好。”
***
回到王府后,司湛说有事,出门了一趟。
江神聆放下床帷,躺在架子床上小憩。
醒来时已是日落黄昏,司湛还没有回来,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心里没个着落,她想起他走的时候,也没有与她过多言语,那时他的眼中揣着心事。
她想,他肯定还在介意她昨夜叫错了人的事。
她轻拍自己脸庞,真是难堪。
屋外堆积的零星薄雪已经融化,黯淡的天穹上又落下纷纷扬扬的雪花。
风比昨日更冷了。
江神聆的腿搭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踢床边的脚踏。
从昨夜到今日,她对着司湛撒了无数的谎,恐怕日后又要再用无数的谎言去圆谎。
她是真的想和司湛好好过日子,可总是有那么多的烦心事,最烦的便是那一想起来便让她郁结于心的司洸。
她怎能在梦中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