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落叶(2 / 2)
赵迭还没来得及说话沈献儒的嗓子中猛地发出了一声怪叫:“你们二人竟是同伙儿!”
“谁跟他同伙儿!”赵迭猛地拿起桌上的茶盏砸在了沈献儒的身上,砸得他一声发出了一声痛嚎。
锦衣年轻人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是不赞同赵迭砸人的所为,还是不赞同沈献儒说的话:
“沈献儒,你与你弟弟沈守儒二人常年聚赌,依律当重罚,我正是收了状纸来拿你们的。”
“状纸?”沈献儒大惊失色,已经慌了,“谁、谁告的我?我可是国子监的监生!怎会做出聚赌之事?”
却见那人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先协办大学士沈韶之女沈氏状告你们兄弟二人在她家旧宅里常年聚赌生事,这就是状纸。今日朝中有旨要京中各处严查聚众赌博一事,你身为国子监的纳贡监生竟然常年做出这等有悖律法之事,不仅要交付有司依律严惩,还要褫夺功名。”
“沈时晴她竟敢将我告了?!”一听见“沈氏”二字,沈献儒瞪大了眼睛,流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她一个死爹死娘的孤女竟敢状告我?要不是我心善,她!她!你们竟然连一个女子的状子都接?我告诉你们!沈时晴她早就疯了,她就是个疯妇!要不是我替她遮掩她早就被谢家给休了!她娘是个疯子!她也是个疯子!你们怎能听一个疯子的一面之词?”
耳中听着沈献儒疯了似的怒骂,赵迭、不,赵肃睿看向一直站在当中面色如常的沈时晴。
沈时晴原本沉眸凝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眼间,四目相对,赵肃睿似乎听见了沈时晴在他心中说话。
“陛下,你可看见了,你可听见了,这便是你觉得轻易可挣开的桎梏。”
冷淡的声音一如既往。
赵肃睿一晃神,才察觉到刚刚的一瞬不过是他的幻觉。
太阳西沉,天越发冷了。
赵肃睿打了个哆嗦,旁边同样做男子打扮的培风连忙拿起他放在一旁的银鼠大氅替他穿上,穿着衣服他嘴上也没闲着:
“疯子?我看你才是疯狗,死到临头胡乱攀咬,活脱脱一条丧家疯狗。”
这时,一旁的沈守儒突然跪下,大声说道:“大人,你与这位赵公子是旧识,可知道这赵公子也是参赌之人?他身上藏了近万两银子的宝钞都是赌资,还有那张我兄长签下的八千两银子的借钱凭据,都是他借着赌局之名强夺了去的!大人器宇不凡,定是高洁清廉之人,决然不会因私废功包庇此人!”
沈时晴还没说话,赵肃睿先笑了。
“我?赌钱?哈哈哈!我身上揣着宝钞就说我赌钱,你们可有证据?”
“那张借据!”
“借据?这明明是你们兄弟二人租赁沈娘子宅邸数年欠下的房租,我是来替她讨债的,什么时候成了我也赌钱了?反倒是你们……我来的时候可是看见了你们满院子的人又是打骨牌又是赌骰子,一群人穿着绸缎袍子赌钱,现在还被我锁在了后院屋里呢,那些人可都是被你们招揽来的赌徒。”
说着,赵肃睿抖了抖手中的借据,
“你们要是不信,我自可以把沈娘子委托我替她收债的信也送到京兆府。至于赌博……”
赵肃睿看向沈时晴,脸上似笑非笑地说:
“像我这等遵纪守法、胆小怕事的,可真是做不出来。”
沈时晴将头转向一旁,自方才沈献儒说她是疯子之后她的脸上就再没什么真切的表情,此时竟然多出了一丝笑。
瞧见了那一抹笑,赵肃睿惊觉自己竟然一不留神就哄了沈三废,又是一声冷哼。
沈时晴也不在与沈献儒和沈守儒多言,人证物证俱在,其余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一抬手,西厂的番子立刻将宅院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捆了押出去。
在庄子上安静惯了,赵肃睿对各处的惊叫哀求声颇为不习惯,摆了摆手说:
“这宅子里值钱的东西我已经搜了一遍,你赶紧将事情料理了,今天怎么也得请我吃顿好的。”
他可是帮沈三废把他家宅子拿回来了!还有八千两银子的租金呢!
虽然这钱肯定落在他手里了……那沈三废的也就是他的,沈三废还是得谢他!
两人擦肩而过,沈时晴轻声说:“多谢。”
风吹杉木,霜覆枯藤。
沈时晴站在院子里看向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赵肃睿走到影壁前,转头看向她,就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明明是用的是他的身子,赵肃睿却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一片枯叶。
春日生发,夏日苍翠,不到初秋,这片叶子就被人从枝头赶了下来。
从那之后,风吹日晒霜打土埋,它迢迢遥遥支离寥落,借风风无力,借水水成溺,借天意,天意让它常悲戚。
终于,昔日翠绿的叶子枯了、干了、拧成了让风雨霜雪都不会在意的一团。
它终于回家了。
它成了一片终于能归根的枯叶。
而这院子,她旧日的家,也不过是一棵枯死的树罢了。
收回目光,赵肃睿抬脚走出了沈宅。
站在暌违数年的家里,沈时晴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波澜,她的家早就没了。
没了爹娘,这里也只是个空荡荡的壳。
可是站在这,她仍会觉得自己也空了。
无声地长出一口气,她随手拿起了赌桌上的一个骰盒,
骰盒下面是三枚骰子。
朝上的三面,分别是三个“六”。
她眉头一挑,这是……赵肃睿摇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