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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琦拉林容的手,叹气:“你来江南快五个月了,留在府里的日子也并不多,这一走,我们姐妹不知又是多少年才能再见面呢?”
林容便笑:“江州附近的图册制完了,周围各个州郡的却还没来得去呢,大抵明年后年都是能见的。”
崔琦这才放心:“好好好,如此便好。”
因怕大雪封了江面,第二日,林容便乘船北上洛阳,途中走走停停,行得很慢。到洛阳城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城门都已经关了,林容坐在一定极朴素的小轿里,出示了皇后印鉴,那城门这才缓缓打开,到陶老大人府上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八的深夜了。
林容到的时候,陶老大人并女眷都站在门口迎候,见着林容便齐齐跪下:“罪臣拜见皇后娘娘,请娘娘降罪。”这自然是和盘托出的意思,林容早已经猜到,扶了陶老大人起来,笑:“不必多礼,我还有一桩事要托付给老大人呢。”
众人相携进屋,换过衣裳,喝了热茶,暖过了手脚,林容替陶老大人诊过了脉,道:“您的病近年好些了,只是还要保养,这样的痹症,最是靠养的。”
又叙了些旧话,见天色不早,林容便叫众人都散了,不必陪着了。
第122章
林容入城的消息实在一刻钟之后叫人传进了宣政殿案头上的。
陆慎那时还没睡,披着衣裳在灯下批阅折子,因着今岁天大寒京郊多冻毙之事恼火不知瞧见了什么忽地皱眉扔了笔。
面前候着的几位等着随时质询的外臣顿时大气不敢出,未待陆慎开口训斥,便立刻跪下请罪:“陛下息怒,臣等有罪。”
陆慎冷冷瞧着众人正要发作便见外面的小黄门推门进来,躬身禀告:“陛下,陆指挥使有折子奉上。”
说是折子也不过是一二指来宽的小纸条上面写的字迹很匆忙:“皇后娘娘一刻钟之前,乘一顶素色小轿,从南门入城。”
那米粒般的小楷,在陆慎瞧来忽大忽小,几有眩晕之感他撑着桌子腾的一声陡然站起来,不自觉踱步问:“去哪里了?”
幸好那小黄门已经提前细细问过那来回话的人,此时便答得出来:“是陶澎陶大人府上。”
跪着地众臣见陆慎沉着脸站起来,又来回踱步,具是大惊只当陛下盛怒,吓得瑟瑟发抖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便见他已经一阵风似地转身出殿了。
众臣跪在那里好半晌,不知过了多久,这才进来一个小黄门:“大人们先回去吧,陛下说了,此事择日再议。”
众臣子这才站起来,慢慢往值房去,心里都庆幸:大抵是北边的战事顺利,得了捷报,陛下这才没有发作。
陆慎骑着一匹黑马,不过带了三五个人,到陶府的时候,陶澎陶恕父子两已经门口等候多时了,这时候下起雪粒子来,打在庭院的花木中,皆是一片沙沙的声音。
陶澎陶恕跪下请罪:“罪臣陶澎、陶恕叩见陛下!”
陆慎翻身下马,也并不理这二人,径直往院子里走去。那只是个两进的院子,不过前后七八间屋子罢了,径直走去,经过一个月洞门,便见前面的厢房素白窗纱上,映着一个窈窕的身影,只那倩影对面还有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不知两人说到了什么,正抚须长叹:“只怕此事极难!”
陆慎的脸色立刻极不好看起来,陶老大人跟上来,在一旁解释:“陛下,皇后娘娘从江南带回来几位名医,屋子里的这位是李先生。”他年纪实在大了,折腾了半宿,受了寒,说得几句话便小声咳嗽起来。
陆慎无言的挥手,命人都退下,忽又叫住:“你上书乞骸骨的折子,朕已经瞧过了,明年开春便回乡去吧。长子陶恕恩荫出仕,入工部员外郎。”
出仕不出仕,陶老大人这个年纪倒不大在乎了,只以这位陛下的性子,最是睚眦必报的,当初江州之事,碍于皇后,投鼠忌器,没有发作,他也颇为悬心,如此平安归乡,那是最好不过的。
当下拉着长子跪下来:“臣父子颇多错谬,陛下宽宏,实不甚惶恐。”
陆慎挥挥手,从那月洞门过,十来步的距离,那素白窗纱上的倩影便越发清晰起来。
里间,林容伸手加了几块银丝炭到铜炉上,那暗红色的火苗不一会儿便明灭起来,她慢悠悠往茶杯里添水,那位李先生双手捧着茶碗:“娘娘,还是我来吧。”
林容摇摇头,接着道:“你说此事极难,这我倒同意。医家的药方向来敝帚自珍,倘若教会了旁人,岂不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学文不成,遂而学医,那还好些。乡下的郎中,向来只传本家,便是收徒弟,也形同买断了终生一般。这是这样办事,是大大行的。药方自己收着,传个四五代那还算好的,传来传去,遗失了的,不知有多少。”
那位李先生连连点头:“娘娘说得是。”
林容接着道:“所以要汇聚天下的名医,在洛阳办学。我的身子越发重了,只怕后面要倚重先生,代为筹备。倘若要人要物,先生只管写了条陈来便是。”
那位李先生应了,又论起这办学之事来,道:“文人读书,求的是功名,倘若要办医学,那学成之后,又该如何安置呢?”
这是自问自答,并不要林容说话,那人接着道:“我看州县府衙医馆的医仕,倘若陛下俯允,到可以请学成之人担任……”
两人谈了许久,那位李先生言之有物,林容听得连连点头。
陆慎站在门外,已经极不耐烦了,正要推门进去,便听得那位李先生劝道:“娘娘已经有七月的身子了,虽则脉象沉稳有力,到底不比寻常,还是要好生歇息才是。药典的事情也不必急于一时,江南数郡,半载尚不能完,何况其余之地呢?其实,按小臣的意思,娘娘本不该这时候下江南的。”
林容听了沉默不语,抚了抚隆起的腹部,叹气:“大概是我总想着过去的事,不愿意接受现实吧。总想着哪一天一觉醒来,便彻底地回去了。”
那位李先生似乎极得林容信任一样,他听得这话,了然地点点头,却也不去追问,道:“难怪在江南时,小臣观娘娘面上总有股子郁气。”
林容听得这话,反倒笑起来:“先生是相面的行家,明察秋毫。”不过也并不深谈,这样的事,陆慎不知、江州的亲眷也不知,仿佛也无人可诉说,无人可解怀,不过自己的执念罢了。
另外转了话题,谈论起这医仕的品级来。
那李先生便问:“官职乃国家大事,是不是禀告了陛下,才处置呢?”
林容只淡淡道:“我明日会同他说的。不过一些七八品,不入流的杂官,又不是六部的郎官,想来也不会反对。”
陆慎站在窗外,听了林容同那位李先生的对答,愣愣站在那里,他本是极高兴的,听见这些话,心里却发空起来。外面的雪越发大了起来,那细细小小的雪粒子,不一会儿,就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飘在陆慎发髻上、肩上,凛冽地冷风一来,顿时只觉身上无一处不冷。
他默默站在那里,后面林容同那位李先生又再说了些什么,已经全然都听不进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那位李先生推门出来,行得三五步,便瞧见雪松旁的陆慎,他一时惊一时疑,正要叫人,忽瞥见陆慎衣袍上的龙纹,立时跪下:“陛下!”
陆慎挥挥手,到没问难他,只问:“皇后在江州颇怀郁气?”
李先生心中方才对谈必定是被听见了,点点头又摇摇头:“草民也说不好……”
林容谈完话,已经是极累了,她怕生的时候像生阿昭那样艰难,因此刻意控制体重,加上她本来就瘦,这七个月的身孕,也不过比原先胖了一二十来斤罢了。
因为要控制血糖,不仅太甜的不吃,每日里少吃多餐,说了一通话,便又觉得饿极了。小荷是林容在江州收留的女孩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估摸着十五岁上下,立即端了半碗粗粮鱼片粥来:“娘娘,用一点吧。”
林容点点头,垫了两三口,洗漱过了便躺下,嘱咐那小姑娘:“你也去睡吧,天这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