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1 / 2)
此言一出,营中众人皆是一惊。孟晚说道:“如今天气仍然寒冷,炸了关河有何用?炸完不过几天,河面又会上冻。”
“关河一带原本气候宜人,冬日河水并不会冻结,今年遇上百年少有的严寒这才冰封。但我瞧着这严寒也不会持续多久了。”贺思慕掐着手指算了算,道:“十日之后气温骤升,寒意退却天气温暖。若你们在那之前几天炸了关河,河水想必不会这么快再次冻结。再之后天气虽有反复,最冷时关河也许还会有薄冰,但已经不能过人过马。”
段胥笑起来,他道:“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吴盛六看看贺思慕,再看看段胥,道:“炸了关河然后呢?撤回凉州么?”
到现在踏白全军也不知道秦帅给段胥的军令是什么,吴盛六想着大约是要延缓丹支援军增援的速度,他们坚壁清野再炸关河,要将丹支援军拖慢半个月左右,已然是很不错了。毕竟踏白全军也才八万人,为了守护后方凉州,这次派到朔州的兵力只有五万,实在是不能再多做要求了。
段胥抬眸,终于不咸不淡地抛出一道惊雷:“秦帅的命令是踏白死守朔州府城,不可放过丹支援军,不可后退一步。”
此言一出,满座寂然,只有火盆里的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欢快得有些不合时宜。
贺思慕悠然地喝了一口茶。
“怎么可能?我们只有五万兵力!”
“丹支南下的可是呼兰军,那阿沃尔齐也是有名的悍将。”
校尉们的疑议声刚响起,就被吴盛六的大嗓门排山倒海般地盖过去:“不可后退一步?这是闹着玩儿的吗?不回凉州,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秦帅真是这么说的,还是你小子为了军功人心不足蛇吞象?”
段胥眼里的笑意慢慢地淡下去,浅浅一层浮在眼底,少了几分真心。
关河两岸多年没有大战事,只是偶有磨擦。大梁歌舞升平偏安一隅,连士兵都少了血性。几十年过去,这一辈士兵早已不知道胡契人到来时,那亡国灭种的恐惧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吴盛六,边走边说道:“吴郎将这话说得奇怪,我可是你的将军,而且你是不是忘了……”
他在吴盛六面前站定,俯身道:“死亡就是战争的本来面目。即便是胜利者,也需要白骨铺路,死伤无数。”
“我们脚下的不是丹支朔州,而是曾经的大晟朝朔州。几十年前我们的先祖埋骨此地,大败于丹支,所以丹支的铁蹄可以肆无忌惮地遍布十七州,甚至南下凉州抢掠屠城,所以我们今日如此艰苦卓绝,浴血奋战才能重新回到这里。家国面前,本当万死不辞。”
满场寂静,吴盛六抬头看着段胥,拳头捏得咯咯响。
他想起来凉州城街头巷尾的尸体,一身鲜血就热了起来。段胥说的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他们这渺小的兵力在丹支大军面前,就像个车轮前的小蚂蚁一般,他还有统领一军的宏愿,难道便葬身于此了吗?
段胥又笑起来。他微微抬起下巴,眉眼弯弯。
“吴郎将也不必如此,我们会赢的。”
吴盛六似有动摇,却仍然不甘。
“你说能赢就能赢?”
“吴郎将,虽然我是独断了些,但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输过,不是么?”
吴盛六盯着段胥半晌,一拍桌子站起来,生生把桌子拍出一道裂痕。他指着段胥道:“老子他娘的就再信你一回,谁他娘的怕死,就怕白死了,老子可是要当将军的人!丹支人要是不能滚回老家,我他娘的做鬼也不放过你们段家!”
段胥目光灼灼,他将吴盛六的手推回去,道:“放心罢,郎将,要是做鬼也少不了我。”
看着彬彬有礼的段胥,吴盛六突然想起来,他好像听说这贵族少爷本来是要被培养成宰执的,宰执的官可比将军大上许多。想到这一层,他便有点心生怜悯。
段胥却浑然不觉,只是回过身对营帐里的诸位行礼。
“朔州府城,就拜托各位了。”
营帐里的校尉们纷纷行礼,这些人大多比段胥年长,却也被段胥和吴盛六刚刚那番对话所震动,面有悲壮之色。
离开营帐时,贺思慕走在段胥身边,她望着前方吴盛六的背影,半开玩笑道:“依我看,吴盛六这么讨厌你,多半还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
军中之人大都不喜欢干净英俊的男子,总是以粗犷凶悍为荣,更何况是段胥这般出挑的英俊。
段胥挑挑眉毛,他们走出营帐外,阳光甚好风力强劲。他的发带飞舞,束发的银簪在阳光下闪烁,如同他的弯起来的眼睛。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他微笑道,似乎很是开心。
“其实吴郎将是信任你的。”贺思慕道。
从凉州到朔州,哪一场仗都不好打。段胥每场仗都把吴盛六放在身边,一场场赢下来吴盛六心底里是服气的。不然也不会不明就里时,还是听从段胥的命令攻打朔州府。
这营里的校尉们,乃至于踏白的士兵,大约也是一场场仗打出了对段胥的认可。
不过要让吴盛六在小自己近十岁的段胥面前低头,还是太为难他了。
“你有把握能赢?”
这可是二十万兵力对三万的极端悬殊。
“若有十成把握能赢,那就不是好赌徒了。”
段胥眨眨眼睛,他把贺思慕送上马车。待马车开动时,贺思慕撩起窗帘,却发现段胥仍在车外站着。他的目光和贺思慕对上,便笑起来向她摆摆手。
看起来开朗又温良。
开朗又温良的,疯狂赌徒。
贺思慕放下窗帘,啧啧感叹。
贺思慕的马车远去,去往城中的林家休息。韩令秋目送那马车远去,然后目光移到前面的段胥身上。
段胥其实只比他小一点,年岁算是相当。这位南都来的贵人举手投足和军中粗人们大不相同,但也不端着,平日里总是一张笑脸,便是腹有惊雷也面若平湖。
他总是觉得这个人很熟悉,特别是段胥笑起来的时候,这种熟悉感尤其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