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立大功(1 / 2)
“特务”的台词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可是心声归心声, 大家心知肚明就得了,谁平时会傻乎乎说出来呢?嘴上说出来的,那必定是什么好听说什么的, 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被扣上帽子?
但台上的演员就这样把角色演活了起来,于是台下有的观众表情就十分微妙了。
这部剧从一开始, “弟弟”这个角色, 就跟所有的样板戏角色不一样,也跟之前风卷全国的新话剧主角不同。
在这之前, 不管是样板戏也好, 还是《蜕变》《半边天》也好,里面主角的行为都是毫无污点的, 即使一开始不是成熟的组织战士,需要时间成长,但出场的时候,起码是一张白纸,没有污迹, 雪白无暇。
比如《蜕变》里的赵兰, 从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成长到坚忍不拔的女战士。
也比如《半边天》里的叶芳华,从卑微懦弱的待嫁姑娘,变成独当一面的坚强女性。
之前这些在全国掀起新剧风的魅力角色们,不但行为上没有污点, 就连思想上也没有损害集体利益的想法。
可这部新剧《回家》中弟弟的角色,竟然偷偷到河边抓鱼!
在这个年代, 一切都是公家的,就连江河田沟里的鱼虾蟹,按规矩都不能私自捕捞, 哪怕是一条鱼一只虾都不行,要是谁偷偷下手了,那就是侵占公共财产。
然而事实上,在南方这种江河密布的地方里,很多村民都是这么干的。
只要村民们别太过分,偶尔抓条鱼什么的,生产队队长还是会只眼开只眼闭,当看不到的——每年生产队交足鱼塘里养的就行了,鱼在江里也是江里,都是穷苦人,何必为难穷苦人。
但话又说回来,虽然这都是大家默认的事情,可这绝对是不能说出来的。
台下的观众们都看得十分认真,尤其是那些青壮年男人们,看着那少年演员偷偷摸出去捉鱼的身影,仿佛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
敌特飞机从空中撒下的传单里,上面那些简单直白的小人漫画,他们看得明明白白,也知道在他们之中,其实还是有的人有贼心,没贼胆。
事实上,不止栈江县的百姓看得认真,地方基层武装民兵们,还有广州军区本部的战士们,眼睛都看得一眨不眨。
《回家》这部新话剧,实际光州军区打击逃港乱象的作战计划之一。
围捕行动是针对特务的,而新话剧是针对百姓的,不管是对于已经萌生逃意的青壮年,还是对于一辈子为本土贡献的老实人,话剧都是给百姓们在思想上加一道防护罩。
因此,台下最好的位置,自然都是要让给百姓的。
百姓们坐体育场中,军人们坐外围,侦察兵们更是将平日所学发挥到极致,有坐在墙头的,还有靠着臂力吊在树上的。
方浩明拿着望远镜,紧张地看着台上的表演,忍不住倒抽着冷气:“团长,这剧本是怎么过审的?偷鱼啊这是!”
他们这可是部队文工团,这主要角色怎么能是个小贼!
他和重锋爬上了体育场外一棵大榕树上,坐在树杈上,朝远处的舞台观望。重锋说:“当然是通过军区里同意的了,看下去就知道了。”
果然,很快台上剧情倏然一转,弟弟一脸警惕地看着特务,然后又放松了下来,抓着网兜的手晃了晃,像是在水中洗着这捕捞工具。
弟弟站了起来,说:“解什么馋,我就是过来洗一下手。”
特务微微扬了扬下巴:“你姐身体,不太好吧?整天就吃番薯玉米面,这营养可就跟不上了,多漂亮的大姑娘啊,这要是家里条件好点的,身体好点,多少小伙子想娶。”
这是很现实的话。
虽说现在很多人嘴里说着“自由恋爱”,但大家过的什么日子,心里都清楚。
现在当然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嫁过来就是我的人了”的封建思想,但搭伙过日子,也得讲究一起赚钱一起吃不是?谁也没余粮余钱娶个姑奶奶回来供着,再好看的脸也不能当饭吃啊。
台下的百姓们,不管是二十来岁找对象的年纪,还是四五十岁家里在谈儿媳的年纪,虽说都知道不应该附和特务——只要是特务说的话,那必然是错的,是腐败的!但他们心里又忍不住觉得:过日子就是这么个理!再漂亮,不能干活又有什么用?
可这一切,对于与这姑娘相依为命的弟弟来说,从他懂事起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他的姐姐明明那么好,心灵手巧,又那么温柔,其他人却说她比不上村里那些粗糙壮硕的女人。
弟弟恶狠狠地朝特务说:“关你屁事!”
面对少年虚张声势的架子,特务慢悠悠地说:“我能让你赚钱,你说关不关我事?”
少年冷冷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特务?还不赶快滚,我要喊人了!”
特务满不在乎地说:“你要喊早就喊了,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不想想自己姐姐?有好日子不过,一辈子在这儿种地呢?你是不是傻。”
少年瞪着他,但是却没再说话了。
“你也别张口闭口特务不特务的,我这可是有正儿八经的身份呢!用脑子好好想想,我能拿到这证明,说明我也是有办法有人帮忙的,跟着我有肉吃,你姐也不用过穷苦日子。”
特务一边说着,一边又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我也不用你干嘛,你就帮我发发传单,不用你接触人,你塞到别人家里就成。事后嘛,要是想去香岛,我帮你,去了香岛前途大大的好,赚了钱还能寄回来给你姐!”
这是一个很让人心动的选择。
台下少数青壮年男人紧紧地看着台上的少年:他会怎么选呢?
这是一个关乎人生转折的选择——贫穷与富贵,遵纪和违法,亲情与金钱,没一点都直击人心,难以抉择。
少年的呼吸渐渐重了起来,夹杂在绵绵细雨中,一重一轻的对比,许多观众都忍不屏气凝息,仿佛怕惊扰了少年的选择。
这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选出答案的问题,特务蛊惑过很多人,当然十分有经验。他又朝少年说:“你要是想通了,就三天内在自己家门口垒两块石头,会有人来联系你。”
少年仍是一脸戒备地看着特务,特务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摆出一副能预料万事的样子。
少年哼了一声,抓起网兜,趁着四下没人,飞快地往家的方向跑。
留在原地的特务嗤笑了一声,声音里透着轻蔑和不屑:“蠢家伙,到最后还不是被咱们利用?”
这声音轻佻又欠揍,台下的观众们听得拳头都硬了。
方浩明见那少年演员没有抓鱼,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说:“吓死我了。不过团长,这样演真的没问题吗?”
方浩明是从大院里出来,但这些年在部队里随军出行,也去过不少地方,知道村民们的这些小规矩,但军人跟这些村民们是不一样的,不管什么原因,思想一定要端正。
他们平时体训再累,都不能放松思想上的警惕,因此文工团里的所有表演,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正面角色连半点思想错误都不会有的。
虽然台上的少年没有抓鱼,但要是没那特务跑出来,肯定就是要至少捞上一条了。
少年在台上跑了一会儿,随后放慢了脚步,看着天空发呆,沉重的呼吸传到观众的耳朵里,他喃喃自语:“我该怎么办呢……”
这是一个转场空挡,舞设组趁着少年的内心独白时,快速地完成布景转换。
舞设组知道李潇潇在舞设上面也很在行,毕竟最初《蜕变》中的音效,就是属于舞设范围,当初这个人声音效概念震惊了多少舞设工作者,这次她一加入部队,舞设组就找机会跟她去交流,最后得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尝试。
经过李潇潇的点拨之后,这次他们舞设别出心裁,把硬纸拆成一块一块,每块硬纸之间再用活扣相接,展开时是一块完整的布景,正反面都有背景,而且可折叠,一物两景,还方便携带,所以舞设组的道具打包后,比之前都少了很多,这让他们对李潇潇更加佩服了。
第三幕,仍旧是破旧的小家中。
李潇潇出场了,重锋拿过方浩明手中的望远镜,放到眼前,对准舞台上的少女。
“诶诶!”方浩明正看得入迷,他们这个位置离舞台太远了,要是没有望远镜,根本看不到演员的表情,就只能听演员的声音。
他突然又想起来,这望远镜本来就是重锋的,只是重锋对没有李潇潇的戏份不感兴趣,这才将望远镜借给他,现在李潇潇要出场了,重锋当然就要把望远镜要回来了。
方浩明撇了撇嘴,小声地说:“团长,你是不是早有预谋的,连望远镜都带了,还带的这个型号。”
居然带的是他们配置里最好的那款!
重锋面不改色地说:“跟你说过多少次,要未雨绸缪,这次围捕行动这么重要,当然要带最好的设备,全都是山,带望远镜也方便搜索特务。”
方浩明:“……”
团长说得如此有道理,他根本无从反驳。
方浩明还想说话,重锋已经开口了:“别说话。”
方浩明:“……”
重锋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李潇潇。
在他的印象中,李潇潇总是活泼飞扬的,朝气满满轻易地感染到身边的人。她的可塑性也很强,纤细柔韧的身体,丝毫也不柔弱,还有着极高的爆发力。
所以,当重锋透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李潇潇那跟平时完全不同的样子时,他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
小姑娘脸色是病态的白,显得那双瞳仁更黑。她轻轻地咳嗽了几声,那种极力忍耐却止不住的抽气,让台下的观众一颗心都吊了起来,怕她随时背过气去。
有人一脸担忧地看着台上的少女演员,小声地嘀咕:“这……这太像了吧,李潇潇同志该不会是真的生病了吧?”
另一个人也点点头,小声附和说:“我看像是,做文艺兵也不容易啊!”
“对对,李潇潇同志真是太辛苦了。”
……
此时的李潇潇还不知道,她已经“被生病”了,甚至不知不觉成为带病也要奋斗在一线的好同志。
她仍沉浸在话剧的角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