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番外(1 / 2)
宁烟屿始终扣着师暄妍的腕,微凉的指腹,触在她的手心,触感如同夏日荷塘涟漪般一圈圈扩散开来。
他拇指上新换的玉质扳指,泛着盈盈凉意,而少女的手心已是一片潮汗。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幂篱下,呼吸近乎僵滞,星眸浑圆。
比起她,太子殿下更加错乱,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六神无主般,提起气来就问:“长者,你敢肯定?”
听听。听听。这像话么。
华叔景一生行医救人,几十年经验积攒下来,也见过不少医闹案件,故此行医时愈发保守,从来不打诳语,若没有把握的事,怎好妄下论断。
老太医挂了脸,饶是对面之人乃监国储君,也不免对其显露了三分愠意。
太子这时有求于人,对名医自得敬着顺着,忙讪讪然道:“是,是孤问得不该了,长者的医术,孤是信得过的,否则当初绝不会来叨扰长者。”
与脸色的愧色不符,太子殿下的眼眸晶亮灿然,犹如沉浸在碧海之中的晨星,汪洋恣肆间,自有一股斑斓的柔情。
他侧眸看向身侧的太子妃。
师暄妍也扬眸,幂篱下少女的容颜依稀可见,面面相觑着,两双明澈的眸子都挂满了无限惊喜。
老太医低头整理自己的手札,也不抬眼,云淡风轻地抽空打断小夫妻的亲密对视。
“殿下三个月,做了正常男子一年也未必有的房事,故此也三个月,便起了疗效吧。”
“……”
两双明澈的眸子,依然互相对望着,惊喜褪了颜色,羞惭浮上了眼尾。
师暄妍早就觉得,宁恪他也……太频繁了一些。
他上值还逢一旬休一,但唯独对这件事,他热衷到几乎是不休的。
换着花样,变着声线,书上面有的没的,太子都能整几壶。
吃不了不行,硬兜也得兜住了才得走。
所以怀上了,也不算太意外。
至此,师暄妍的心终于又落回了肚里,原来并非是华太医的“三管齐下”没能奏效,恰恰相反,正是太子勤耕不辍,这才奏了大效了。
上个月癸水未至,原来不是退回原点,而是因为她有孕了。
她有了与宁恪的骨肉。
一个脆弱的小生命,正悄然地在她腹中成形。
上个月师暄妍心浮气躁,背着宁烟屿找过太医来瞧,但可能是当时时日还太浅了,再加上她原本中过赤练毒,余毒不清,干扰了脉象和症状,几名太医都没能诊出个门道来,含糊其辞的,反而让师暄妍越来越焦虑。
今日拨云见日,恍然大悟,安心之余,师暄妍徐徐地垂落鸦色睫翼。
早在华大夫一语道破天机之前,她便已经心有灵犀地贴上了肚子,那是一种母体与胎儿之间的默契,说不上来缘由,只是不由自主地便护住了那块防范薄弱的所在,好像潜意识里知道些什么似的。
太子殿下暗忍
着激动,不肯离去,向老太医讨教了许多安胎之法。
尽管他侃侃而谈,不疾不徐,然那只搭在师暄妍腕骨上的手掌,却在不经意间合拢、收紧,细细密密的触感,昭示着他的谨慎,和身份桎梏下不可过满的喜悦。
关于养胎,禁中任何一名医官都能给出详尽的建议,华叔景说得不多,口干舌燥之际,见太子还滔滔不绝地扒着自己一个八旬老汉询问,终于是不耐烦了,着童子礼貌谢绝,起了赶人之意。
宁烟屿不觉得被拂了脸,因他的欢喜,实在已经盖过了许多。
他就要做阿耶了。
他竟然是他们这一伙人里边,头一个要做阿耶的。
一直到出了华宅,太子殿下的心依然飞扬在云上,忍不住便一把抱住了师暄妍,隔着衣衫,将她纳入怀中深处,脸沿着幂篱的垂纱贴向太子妃的脸颊。
“师般般。”
清沉的声线微微绷紧,发抖。
师暄妍的心也为之一颤。
她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只能抱住他,浅浅地回了一个“嗯”。
宁烟屿俯身隔着面纱亲了一下她的脸蛋,素日里那些端凝持重、威严凛冽,都不见了踪影,露出了少年人还并不稳重老成的苗头:“我好欢喜。我们有孩儿了。”
师暄妍被他亲了一口,脸颊更红,更不知该回什么了,只能又回一个字:“嗯。”
宁烟屿觉得她情绪似乎有异,稍放长双臂,犹豫着道:“你,你不欢喜么?”
关于情之一字,太子也有自己的谨小慎微和重重不确定。
其实并非如此。
只是她的欢喜,来得比他迟缓一些。
她低下头,漫生红晕的脸颊,犹如枝头熟透的林柰,被他一问,手指便轻轻勾起,略带一点蜷曲。
沉思须臾,她缓缓地自袖下探出手指,还握住住宁烟屿的长指。
“我喜欢的。”
她好像,终于摆脱了茕茕独行的命运。
一开始偏离自己为自己设下的路径,她一头昏地钻进了宁烟屿的圈套里,自己也不知对错,一路上,不过是被他推着往前行进。
可这一刻,她无比感激宁恪推了她一把。
否则,此一生她都不会感受到这种安宁淡然的幸福。
宁烟屿翘着唇角,缓声道:“那就好。”
想起老大夫的叮嘱,他握住她的柔荑,牵住她往回走:“老大夫说,这胎来得不容易,须得仔细看顾。我今天带你步行出来属实冒进了,不如我们先回东宫。”
太子出门,说是步行,但怎可能真的没留后手,他振臂一呼,不消片刻,便有一驾马车停在了巷口。
宁烟屿仔细地将太子妃抱进了车中,命令车夫赶路。
前行了一段路,马车驶入深巷,将喧嚣声音抛之于后。
师暄妍撩开车帘,看到这俗世的人间烟火,百姓安居乐业,心念微微一动,放下窗帘后,她移过了眼睛。
日光斜照入巷中,映亮了男子如玉石般洁净白皙的侧脸。
她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指,想了想,终是道:“开国侯在守城之战中被砍伤了腿,休养得如何了?”
宁烟屿一路只紧张着她的身体,猝不及防被问,滞了一瞬,他抬起眼睫,怪异地多看了几眼面前的小娘子,末了,轻声道:“师般般,其实你不像你想得决绝。”
师暄妍未置是否。
宁烟屿轻笑了下,长眉微耸:“再过两道巷,便是花冠巷开国侯府,可要府门前停车,去见一见他?”
其实权当是个礼节,毕竟当初大婚,师家也曾派人来送贺礼。
事情做绝,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虽然有师旭明在前头为妹妹撑腰,但兄妹的亲缘,到底是不如父母,师般般心里那块窟窿,早已经填补不上了,如今回去探看,也只是因为生身之恩毕竟在这。
马车调转了车头,驶入花冠巷。
全程师暄妍都没有回答一个“好”字,便已经被宁烟屿自作主张带到了开国侯府。
她叹了一口气,摘下了幂篱,起身与宁烟屿一道下车。
师远道在与汉王率领的叛军交战之际,拿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魄力与决心。
女儿嫁给太子,师家上下就是明牌太子党,如果汉王举事功成,他辛辛苦苦维持的开国侯府就会遭人一锅涮了,别说什么巴结汉王便可风光不坠,那都是痴心妄想。
师远道一生为了开国侯府,汲汲营营,疲于奔忙,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毕竟还不糊涂。
与其做一根谁也看不起的墙头草,不如向太子递投名状,如若自己果真英勇战死,而汉王事败,圣人与太子自会对他进行诸多身后抚恤,说不定准,还能捞上一个国公的爵位。
而他也毕竟不愧为武将出身,宝刀未老,上阵杀敌丝毫不怵,接连斩落了敌将十人头颅,最后是气力不支,方让敌人有机可乘。
那一刀正好砍在他的左腿髌骨之下,整个小腿都被斩没了。
师远道看到自己断肢掉落在地的一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当时敌将的大刀又再度杀来。
师远道闭目等死,脑中刹那之间,掠过了无数光影。
到了垂死之际,他才幡然醒悟。
原来他一生行差踏错无数,唯独两件事,却最无法释怀。
一是当年要挟长子娶妻王氏,不慎阴差阳错害死他的心上人,二是将女儿般般交给江拯夫妇养育,多年来不敢垂问。
这两件事,令儿女与自己离了心。分明膝下有一双儿女,本该和乐融融,可因自己的糊涂,到了穷途末路之际,却是孤寡孑然,怕是死后连摔盆的人都得从二房三房那几个不成器的子孙里头找。
细想来,如何不算是失败。
只是苍天有幸,那柄长刀并未能砍伤师远道,便被一杆长枪打落。
银枪上,白缨漫摇。
师远道惊险回眸,马背上,少年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