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炉(1 / 2)
史如意仰着头,一脸无辜地和他对视。
云佑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片刻后,他率先移开视线,神色有片刻的不自然。
应该只是错觉吧……
“你想要什么茶?”他的目光落在案几摆着的小铜壶上。
史如意被他问的有些茫然,半晌才迷蒙地嗯一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话,“我想要什么茶?”
云佑蹙了蹙眉,心底有些不解,但还是耐心地给她介绍,
“我屋子里只有龙井、碧螺春、金骏眉、凤凰单枞,这些可以么?
……不是你说的明早要用牛乳和茶一起熬制吗?”
听到最后,史如意才恍然大悟,她方才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二少爷看着表情没什么波澜,心里却真的听进去了,还主动要给她茶叶。
她突然有点感动,哪个厨子会不喜欢这样的小客人呐。
“龙井吧,一小袋就好了,不用太多。”
史如意眨巴两下眼睛,她刚才一进来,鼻尖就嗅到了屋子里弥漫的淡淡龙井茶香。
云佑该是喜欢这种茶的吧。
色翠形美,鲜嫩润泽,味清淡而香远……很是适合他呢。
“好。”
云佑朝她微一点头,扬声唤了外头守着的长风进来,“去茶奁中取一纱囊的西湖龙井来给她。”
他的指尖轻点两下炕桌,目光从史如意穿着的碎花袄上扫过,又在她通红的小手上停留了片刻,
“再把我小时候那个不用的手炉找出来。”
翻箱倒柜好一阵,长风捧着茶叶和装好热炭的手炉走过来,递给史如意。
史如意受宠若惊地接过,笼入袖中抱在怀里。
那手炉小巧玲珑,工艺精美,光泽被岁月打磨的柔和,一看就是主人常用之物。
一贴上去,她的手掌立刻就暖烫起来,暖气从手上流入身体,流经四肢百骸,舒服得心里熨帖。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在院子的冷风中站了太久,还是被大丫环兰芝说的话刺激到的缘故,甫一感受到久违的暖意,史如意忽然觉着鼻尖有些酸涩。
她睫毛飞快颤动几下,把心中那股酸涩憋了回去。
其实二少爷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坏脾气嘛……
除了挑食倒是真的。
“多谢二少爷,谢谢长风哥哥。”
云佑没再多说什么,他重新拿起搁在一旁的书卷,长风做了个手势,便准备送她出去。
史如意却凭空生出几分留恋来,她脚尖粘在原地,期期艾艾地看向云佑。
他也若有所觉地从书中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史如意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发自心底,显出几分难得的赤诚和柔软,
“二少爷平日里还喜欢什么其他吃食呀?可以与我说说。
我都会做哦。”
……
温妈妈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史如意往家去。
“那二少爷是怎么回你的?”
史如意抱紧怀中的手炉,摇摇头,“二少爷说他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让我自己随意发挥就好。”
其实不是,云佑的原话是这样的——
“现在这般便很好了。”
云佑笑看她一眼。
他说话时嘴角轻扬,如霁雨初晴,冰雪消融,冷漠的气质消散在了暖茶的清香之中,随着热气袅袅上升。
史如意一时竟看呆了去。
等她回过神来,不由得面色尴尬,双颊通红,同手同脚地跟在长风后面,火速逃离了屋子。
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大厨房,自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十岁小女娃,却无端地被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迷了心智。
史如意分析下来,觉得不能全怪己方定力不足,完全是因为对手太过强大。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1]
从前在书里看到这句话,只觉得是古人理想化的寄托,没想到如今在现实中竟真看到了这样的存在。
少年俊秀,如梅如竹,瘦弱挺拔的脊梁下却暗藏风骨,即便侧帽饮水,一举一动也赏心悦目。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云佑放下书卷,朝她看过来的瞬间。
眉眼带上生动促狭的笑,仿佛山雨化开,只听见林间小鹿惊忙的心跳。
史如意捂着脸,绯色一点一点染上脖颈,心里忽然闪过飘忽的念头。
也不知哪家姑娘日后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
史如意离开前,在大厨房里挑了尚有余热的灶灰加进去,现在手炉又是暖烘烘的。
冬季里有这么个热腾腾的东西,走到哪里都可以拿着取暖,连刮在身上的冷风似乎都没那么难捱了。
她把手炉塞到温妈妈手里,温妈妈又塞回给她。
温妈妈有些唏嘘地感慨,
“没想到二少爷竟是和太太一样的菩萨心肠,待底下的人这样宽厚。
想来那些传闻,也不过是好事的家伙仗着嘴皮子胡说八道罢了。”
她们拐回下人院,正撞见程妈妈屋里的红豆出来倒夜壶。
红豆是程妈妈买来屋里伺候的丫环,趁北边逃荒严重的时候买的,签的死契也只要四贯钱。
程妈妈男人是太太嫁妆铺子里专负责管账的,程妈妈自己也精明的要命,钱都是一分一分地从手里往外抠。
没看红豆那么冷的天,身上还只一件单薄破旧的秋衫,面黄肌瘦,像根豆芽菜。
虽被人买了,活的还像逃命时一样。
程妈妈想把自己女儿丁香培养成小姐的模样,首先这五指就不能沾阳春水,最多学学针线活。
女孩子家家,手心要光滑细腻,不能留了粗糙干活的痕迹,日后才能搭上个好前程。
便是府里的少爷够不上,外头的富商也是富得流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