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夏蔚(1 / 2)
米盈邀请夏蔚一起去妈妈的花店玩。
米盈妈妈为了开这个店, 提前做了很多功课,光是选址就经过很多考量,最终选定现在的位置——城西人多, 虽然不似开发区基础建设崭新, 但众多老商业街, 这样的地方应该不愁客源。
店里还做了一些插花和陶艺的体验课, 配上精致文艺的装修,目的就是为了让顾客自发拍照宣传, 虽然......目前看来效果一般。
夏蔚对那些鲜切花没什么兴趣, 从小祸害了不少外公养的君子兰,因此动植物这种需要照顾的东西绝对不再碰。她去了陶艺室, 按着教程给一团泥巴塑型。
“夏夏, 你帮阿姨出出主意, 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玩什么?”米盈妈妈说, “按理说这都是最时兴的东西,怎么没客人呢?一个月零星几个学员,连老师工资都开不出去。”
夏蔚沾了一手泥巴,只好用胳膊肘撩脸旁的碎发:“阿姨, 课费是不是太贵了啊?”
“对吧!对吧!我就是这么说的!一次体验玩玩还好, 就当消遣了,谁愿意一连上几个月的课啊, 又贵又花时间。”米盈吐槽, 她在旁边的转台操作,大概是想捏一个盘子, 已经初见雏形,“而且现在的客人要么是我妈妈的朋友,要么就是朋友的朋友, 反正都是熟人。这样下去迟早倒闭。”
“呸呸呸,做生意的不能说倒闭两个字。”米盈妈妈站在后面帮米盈绑了绑头发,顺口一提,“也不是完全没新客,上周来了个新学员,我和她聊天知道的,她儿子跟你们一个学校,也在一高读高二,人家总考学年第一呢。”
说到此处,夏蔚和米盈双双抬头,动作整齐划一:“顾雨峥?”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反正不是本地的,他妈妈还跟我打听咱们这的落户政策,说想在荣城参加高考。”
......在米盈妈妈口中,顾雨峥妈妈这人奇怪,真奇怪。
从头到脚都精致,打眼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有钱人家,可偏偏住在城西最破最偏的小区。
付了并不便宜的课时费,每天都来,却从不跟老师上课,往那一坐就是发呆出神,和她说话也爱答不理,好像只是找个地方躲清静而已。
当妈的,每天挂在心上的无非就是孩子的衣食住行,米盈妈妈随口闲聊,说起秋冬换季,荣城一高宿舍发的冬季被褥太薄了,根本抵不住这北方城市的严寒,必须得给孩子准备厚的......顾雨峥妈妈竟一脸茫然,像是从来没参与过孩子的生活一样。
不过提起孩子的成绩倒是骄傲。
那种眼睛里透出的自豪即使微弱,但明显。
米盈表示同意:“那顾雨峥还挺像他妈妈的,他在学校里也是这样的奇怪性格啊,不爱说话,不爱交朋友,还总摆冷脸。”
夏蔚一时无言。
米盈自从“移情别恋”高三学长,就彻底对顾雨峥失去兴趣了,自然再也挖掘不出他任何一丝优点。
“而且干嘛要在荣城高考?”
荣城所在的省份是高考大省,线高,人多,每一个分段都拥挤不堪,战争残酷程度实在骇人,米盈不理解,他们是想跑跑不掉,怎么还有人愿意自己往里跳呢?
她转过头想吐槽这种奇葩行为,却看见身边的人一直在愣神。
面前的转台上一团烂泥,根本就是没用心做。
“夏蔚!”
被点名的夏蔚陡然回过神,伸了个懒腰,笑嘻嘻:“我实在是坐不住,这种兴趣爱好对我来说难度太高啦。”
“怎么会?”米盈觉得亲手做出一个陶艺作品,成就感爆棚,哪怕塑型上色的环节下来,需要坐这一整天也值了。她大声喊:“妈妈我要喝水!”
“来了祖宗。”米盈妈妈倒了两杯果汁过来,看自家女儿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架势,忍不住感叹,“你们马上要离家上大学了,以后你在天涯海角饿了渴了,也哇哇大叫喊你妈给你倒水?”
“我才不考那么远呢,”米盈就着妈妈的手喝完,“我觉得家门口就挺好,我就想考省内的大学。”
她又问夏蔚:“夏蔚,你想去哪?”
夏蔚把自己面前的陶土收拢好,略微思索:“想去大一点的城市。”
年轻的心总想往广阔天地奔,是因为那里有自己向往的东西,不是什么追求理想之类的过于宏大的概念,夏蔚的理由简单且务实——她在网上看到自己感兴趣的漫展,大型游戏嘉年华,电影点映之类的,不是在北京上海就是杭州广州。
那里拥有最丰沛的资源,最不受限的先驱文化,她想,她总要去看看,去感受一下。
唯一的顾虑......是不想留外公一个人生活。
外公年纪大了,她不放心。
夏蔚忽然发现自己也开始拥有烦恼,是除成绩和人际交往以外的烦恼,可能年龄那一栏每加一岁,就会些微包袱置于身上,每个人都逃不过,一些电影和文学作品为此做注解,他们说,这是人生的重量。
“你们现在还小,等到以后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就会发现烦恼更多了,过日子的柴米油盐,每一样都难。”米盈妈妈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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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处是不能比较的,横向不可以,纵向也不可以。
此时此刻的夏蔚只刚刚窥见了成年人世界的一条缝,那缝里有亮光,令人心生向往,但回过头环顾四周,身边的麻烦才是亟待解决的。
就像游戏冲关卡,总要先打完这一层的怪。
这一年,荣城的秋天特别冷,虽然不似去年一样雨水淋漓,但降温迅速,不到十一月就已经是严冬的模样......即便冷,丑到无法直视的冬季校服仍然压在箱底,决不会上身。
校园里的树木一夜之间掉光了叶子,只剩光秃树杈风中摇摆,好像风烛老人的枯瘦手臂。天沉沉,云层又厚又低,下一秒就要压降下来似的。
这样的天气,除了新鲜劲儿还没过的高一新生,没人爱在校园里乱晃。
高三楼一片无人似的死寂。
至于高二,要准备马上到来的学业水平测试,不熟悉的学科,全靠死记硬背,每个人的背脊都像坠了千斤,根本直不起来。
年轻的历史老师在讲台上帮大家划重点,安慰下面一颗颗垂头丧气的脑袋:“坚持一下,各位理科生,就考这一次,之后再也不用翻开历史书了。”
靠窗边座位的男生偶然抬头看向窗外,忽而大喊:“下雪了!”
荣城这一年的初雪来得这么早,势头也很猛,眨眼片刻便落了一地白晃晃。有人提议:“老师,放我们出去玩会儿呗?”
历史老师摇摇手指:“各位,我可没这个权利,靠窗的同学,把窗户打开五分钟,让冷风帮大家清醒清醒,有人都快睡着了。”
......
面对学测,班里状态最轻松的是黄佳韵。
她文科本来就很厉害,考试内容对她来说实属杀鸡用牛刀。有人借了她的政史笔记,打印成很多份,发出去,夏蔚拿了一份,又递给米盈一份,结果被拒绝。
“我不用她的笔记。”米盈硬气得很。
上次运动会的短暂合作只是一段小插曲,她依然看黄佳韵不顺眼,自然不会为一本笔记折腰。
晚上回到寝室,其他人都去洗漱了,米盈端着塑料盆回来,看到黄佳韵站在寝室窗前踱步,神色焦急。
想当没看见来着。
可是黄佳韵主动开了口。
“米盈,你手机在么?借我用一下行么?”
米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找她求助?
“我很急,现在就要用,家里有事。”她说。
“......你自己的呢?没带啊?”
“下午放在教室多媒体讲台里充电,被班主任发现,没收了。”黄佳韵实话实说,“借我一晚上,明早就还你,我不白借,我把我政史笔记和大纲都送给你,行不行?”
“谁稀罕。”米盈这样说着,犹豫了下,还是把藏在被褥底下的手机掏了出来,因为看得出黄佳韵脸上的紧张不是演的,或许真的是有急事?
“你小心点啊,用的时候亮度调低,最近宿管老师抓得严,”米盈把手机递过去,她的iPhone5s,自己还没喜欢过劲儿呢,“别把我的也充公了,我跟你拼命。”
“不会。”
黄佳韵这么说着,可事实证明,越是担心什么,什么就越容易搞砸。宿管老师晚上例行查寝,隔着门中小块玻璃窗,一眼就看到一个铺位被子拢起,里面有莹莹的光,当即推门进来......
......
第二天一早,夏蔚来到隔壁寝室找米盈一起去食堂,结果发现米盈头发没梳脸没洗,眼睛也肿了。
寝室其他人看情况不对早早溜了,只剩黄佳韵倚着上下铺的铁栏杆,脸色也不好看。
“我赔你一个。”她说。
“你赔?64g,七千块钱,你赔?你家什么条件你当我们不知道啊?”
......这话就有点过了。
黄佳韵爸爸是开大车的,常年在外,偶尔回家,妈妈是残疾人,在小区一楼开了个扦裤脚改衣服的小档口,可能连店都算不上,方便邻里罢了。有一回,班里的一个男生去改校服裤腿,刚好遇上了黄佳韵,便随口讲给了班上同学。
“我该赔就会赔你,跟我家条件有什么关系?”黄佳韵一点都没有气恼,被人揭短儿后会出现的窘迫,在黄佳韵身上没有丝毫体现,她很坦然,甚至觉得米盈不可理喻,“手机而已,我都道歉了,你叫唤什么?”
......而已。
米盈气得早饭没吃,午饭只喝了一碗紫菜汤。
那可是新手机啊!她难过得心尖儿都抽抽,经过一下午的思想斗争,终于在晚自习给夏蔚传来纸条:
“你,陪我,我得把手机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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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管的房间在一楼,守着大门,平时晚饭到学生回寝的这几个小时。宿管老师一般要么在楼上检查宿舍卫生,要么在食堂和食堂阿姨聊天,房间无人,也不上锁。
米盈也是听高三的学姐说的,宿管房间的柜子里起码有上百只手机,全是没收来的,多一个少一个根本不会被察觉。之前就有人抓住时间差,进去拿过。
夏蔚被米盈安排在外面“望风”,实打实地吓出一身冷汗。
哪里做过这种坏事?
“要不算了吧,这不就是偷东西?”夏蔚站在门口,时刻关注情况,紧张感让她脚底都发麻,“米盈别翻了,走吧,等毕业,没收的手机都会还回来的。”
“那要等多久!”米盈小小声,放轻动作,并不费力地在柜子最上面拿到了“赃物”,“我求我妈给我买这手机求了好久,要是被没收了,接下来我都没有手机用了。我还真指望黄佳韵赔我个新的?”
“那也不行啊......”夏蔚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从道德层面来看,这事太丢人了,悄悄瞄米盈的脸色,发现米盈其实也有些胆怯。
她先把手机开机,确认没坏,还能用。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米盈音量更低了。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宿舍一楼空无一人,再加上没干好事的心虚,连流动的空气都有些阴森。这样的寂静里,忽如其来的几条短信挤进来,连续的刺耳声音“炸”开,米盈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等心跳稍稍平稳,点开短信查看,发现是同一个陌生的号码。
被没收手机时,黄佳韵正在和妈妈发短信,应该是聊到一半手机就被拿走关机了,因此短信都没来得及删掉。
......米盈这一晚做了两件错事。
第一件是偷偷潜进宿管老师房间,第二件是看了黄佳韵和妈妈的短信记录。
这两件事都非常不体面,不光彩,让人抬不起头。
黄佳韵昨晚之所以焦急,是因为她忘带学测报名要交的红底一寸照,恰好爸爸刚跑完一趟长途回家,想着问问爸爸,能不能帮忙送过来。
妈妈是这样回她的:“你爸出去和几个司机吃饭,喝了酒,已经睡了,别吵他了。”
黄佳韵的反应则很奇怪,看得出不高兴:“又喝酒?耍酒疯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