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斩魔(1 / 2)
林歆把乔霁甩在身后,对着守卫亮了北镇抚的腰牌,毫无阻拦地进了诏狱。
没人注意到先前他和乔霁在门口对峙的异样,诏狱更没有不让带刀入内的规定,所以他手里那闪着寒光的绣春刀仿佛天生不该入鞘一样正常。
他脚步不停,顺手在墙上蹭了蹭刀尖上的血迹,随口对身边的狱卒吩咐道:“去请太医,给乔佥事疗伤。”
说话间,他轻车熟路地走向诏狱的尽头,去往那间关押着他的心魔的牢房。
林歆看着狱卒为他开了门锁,随即挥了挥手。于是一整个走廊的锦衣卫会意地撤出了他的视线范围,烛火很快便只专心映照他一个人的身影。
他沉着脸,用刀鞘顶开牢门,扫了一眼门边一口未动的饭菜,迈步走向地上侧躺着的那个血迹斑斑的姑娘。
稻草在他脚下发出了“沙沙”的声响,听着突兀而刺耳。火急火燎赶了一路的林歆竟在此时轻缓了脚步,踱着步子靠近那一动不动的囚犯。
他的脚尖挨到了蓝齐的锁链,于是他停住了步子,放轻呼吸,垂眸端详。
蓝齐看起来睡得正熟,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墨发凌乱地铺在身下,沾上了几根狼狈的草梗。她身上穿着的不是被林歆挑烂的那件入狱时的白衣,而是一身干净的麻服。想来是他上午丢下这近似不着寸缕的烂摊子匆匆离开后,主审官实在看不下去,叫人给她换上了这件衣裳。
林歆就这样居高临下,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然后提起还未归鞘的绣春刀,用刀尖轻轻拨开了囚服的缝隙。
触目惊心的伤痕照旧被人清理了干净,那是他先前就传达过的吩咐。可这身伤势拜他所赐,当得起一句不容乐观。他着意看了看蓝齐的肋骨部位,已经隐约露出了一两处连着血肉的白骨。不仅是脸颊,她连身上都透着不自然的粉,显然正受着高烧的折磨而昏迷不醒。
可在确认眼前人听不见他说话后,林歆反倒放松了。
他撩起袍摆在蓝齐身边蹲下,随手把锋刃扔在身旁,对着面前无知无觉的人自言自语道:“我了结你,不必用刀。”
这话像是在回答乔霁的质疑,可林歆偏要错峰只说给自己听。
他的视线悠悠地看向裸露的刀锋,语气阴郁道:“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你之前说得对啊,我不能让你死。杀了你,我既没理由又没线索,可当真不好收场了,只有傻子才会中你的激将。”
“所以这刀是留给我的。”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寒刃映照出来的那张脸,那是他自己。
他眼里的血色还没有褪干净,但和乔霁的猜测恰恰相反,林歆的心里此刻其实冷静得吓人。
“别见怪,我把刀放在这里是提醒自己,我有比杀人更害怕的事,也有比杀你更干净的手段。蓝神医啊,你在这里见证我亲自医自己身上的病症,可好啊?”
说完,林歆低低地笑开了。这是他往自己内心里划的第一道口子。
随着想象中的血滴洇出一缕红痕,林歆松开了拧了一路的眉头。他吐了口气,原来开头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难。
他随即向后放松地席地而坐,目光转回到蓝齐的面容,噙上了无所顾忌的笑意。
“你知道你还说对了什么事情吗?”他悠然停了一下,像是在等对面的话茬,然后才自问自答道,“全部。”
他眯起眼睛,回忆着蓝齐在审讯时针针见血的指控。
“你说得没错,若非局势所限,我真的好想杀了你。我甚至准备好了杀你的冲动和理由。”
“首先,你确实该死。你们云墨阁的行径胆大妄为,啊,就说那画舫案吧,若暗杀镇国大将林戟业成功,必将引起边境震动,这罪行比那柳德青贪渎军粮贻误军机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怎敢说当得起替天行道、事事公义?”
“而你身为云墨阁的重要首领,我不信你能把自己撇个干净。如若查到实证,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从我手中为你讨一条活路。”
林歆语调悠闲,娓娓道来。
“更何况,自从与你相识,我就从未赢过与你的交锋。你屡次挑战我的极限,把我逼到无法自持。我所有的矜持、理智、决绝、手段,遇到你全都溃不成军。我不明白你给我下了什么蛊,让我变得又愚蠢又懦弱。我可太想割掉你的舌头,不听你的胡言乱语,然后在你身上一刀一刀地凌迟,去剜出我自己的烂心烂肺。”
他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疯癫的句子。
“——可我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了你。”
他对着空气轻叹:“我很困惑,也很痛苦,我想不明白我怎么就屡屡甘愿投子认输——直到听闻你那几句撩拨。”
林歆的眼神里闪出一点张狂。此刻,他的心里像是有一个手足无措的林歆旁观着另一个林歆的疯言疯语,三分害怕,七分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