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烈酒酸梅(2 / 2)
扑入车中的冷风让林漫的后脊发冷打颤,她在抽泣中摸索到了手机。她违背了轻鹤的请求,给迷舟发了信息。
这么做是因为她想到,如果自己是迷舟,那她无论如何也要回到轻鹤的身旁。
无论如何。
当迷舟下了飞机时,踏入了隔着千山万水的,没有轻鹤的国度,拿出手机收到这条信息的那一刻,她的耳朵轰鸣欲裂。
没人知道那一刻,她竟希望自己深爱的人,与她分开的理由,真的是因为不爱了。而不是因为太爱了。
“这17年,我没有一刻不在爱着你。”
“可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她以为,是他对她的爱止于此了。
然而却是,他的生命要止于此了。
可她宁愿,他不爱她了。
异国的机场里,弥散着不属于她的语言,她久久地伫立在原地,掉入了无捱的荒漠。
迷舟失去了知觉,拖着那具沉重的肉身,没有任何犹豫地买了最近一班回南城的机票。
她哭啊哭,她要回去他们的故乡。她哭啊哭,她要回去她的爱人身旁。
她站在机场的最中央,不停地哭着,有人来拉她,她还是在哭着,她的眼睛已经张不开了。
“让她哭吧,别再管她了。”
让她哭吧,别再管她了,因为那悲戚几乎要把她哽死,那凄痛快要把她生吞活剥。
让她哭吧,别再管她了,因为她除了流泪,什么都做不了了,她胸中要失去至亲至爱的悲,会随着那泪不断倾流,又会随着那泪不断增生。
只有迷舟自己知道,她即将成为这片荒漠里的孤儿。
渺小的是,厄运降临缠身,日子却还在继续着。迷舟回来之前,他们行尸走肉地过着这漫长的2个小时。
“是不是”夏颜瞥一眼轻鹤的办公室空无一人,斯回也不在,连钟老都不见了踪影,“出什么事了呀。”
林漫抬起压向办公桌的头,她的眼睛红肿不堪,望了眼夏颜。
她不知怎么开口,手机这时响了两声。是迷舟发来的,她已经见到了轻鹤,轻鹤要他们四人共同去个地方。
“抱歉。”林漫抓起手机,站了起来,她声音微颤,“等我回来再说。”
林漫从台里出来,回到了院子里,围墙上的无尽夏悉数败落,二层门窗紧锁。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拿上钥匙走往室内的楼梯,上了二楼。
锁头转动,木门打开。清冽的阳光从天窗泻下,房间内浓烈烟草的味道,让她干咳了两声,烟雾重重,她愣在原地,停顿了半分钟后,朝他走去。
书堆蹋倒,陆斯回瘫坐在角落的地板上,他的衬衫凌乱发皱,周围是撒了一地的红酒瓶,他颓废无神地坐在那里。
当听到脚步的声响时,陆斯回的目光怔然地仰视向林漫的方向,四目相对,心脏猛然生疼地抽动。
停下了向前的步伐,林漫蹲了下来,她从没见过这样衰弱的陆斯回,他下颚青涩的胡茬刺出,唇部灰白,眼眸黯淡失光。
“斯回”她束手无策,只能叫他的名字。
西装裤上土痕斑驳,他的一条腿支着,胳膊搭在被石子割破的膝盖上。他无力下垂的手夹着燃烧的烟,烟灰燃尽飘落。
心中的恐与惧,已无法在红酒中消失,酒精麻痹了他的官能,却麻痹不了他的神经,他张了张口。
“鹤儿他一直很着急。”陆斯回眼球充血,满目荆榛,“他着急让你住进来,他着急地和顾扬林昂讲那些话。”
“我还问他‘你急什么’。”斯回揿灭了烟,“他怕我出事儿,他怕俩孩子不勇敢。”
“他怕他不在了我们过不好。”陆斯回咽喉肿痛,“他怕我们担心,怕我们麻烦。”
林漫伸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掌,听着他的声音,“从18岁念大学,到现在3,12年过去了。”
“这12年,什么都在改变。这12年,人心在变,天变地变,但轻鹤从未变过。”斯回脖子上的青筋凸起,“他把我的事当成他自己的事。”
“他始终同我患难相恤。”
“可是他却要离开我们。”陆斯回的睫毛颤动,泪淌了下来。
一种匮乏感冲入他们的身躯,这匮乏感在于,他们不知该怎样对苍天苦诉这沉痛。
“轻鹤他要我们。”泪珠落在唇上被吞咽,林漫轻声道,“和他去趟乡下。”
天已经凉了很多,用尽全力打起了些精神,林漫等陆斯回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出门。他们同轻鹤与迷舟碰面后,林漫和迷舟相望了一眼,迷舟看起来很坚强。
在安静中,车开往城郊。
差不多一小时后,他们到了一处庭院。庭院辽阔,常青的松柏成排,花香鸟啼。轻鹤推开了围着的栅栏,这里是他上个月置办的屋舍。
“买房的时候,房主还给送了片儿地。”轻鹤的头往远处一昂,“就大棚那儿,我请人打理了打理,种下了草莓苗。”
他们走走停停,在轻鹤的介绍声中穿过了院落,来到了屋檐下。
房屋雅致,轻鹤坐在了木廊上,晒着太阳淡笑道,“你们要是哪天想我了。”
“就在这里摘点儿草莓,烫一壶青梅酒,来看看我。”阳光打在轻鹤白色的毛衫上,闪出碎光,他用着最温暖的语调,说出最残酷的离别。
“我和林漫去倒些茶。”迷舟浅吸了口气,拉起林漫,留下他们两个人讲话。
寂然浸透着心房。
“想喝黑啤了。”轻鹤打破了沉寂,浅浅地道,“斯回,烟还是要戒的。”
微风阵阵,陆斯回沉默不语。
“怎么着,这是不打算跟我说话了?”
“别开玩笑了。”斯回出口的声音有些重,他不要他佯装若无其事。
“回哥。”轻鹤明白斯回在想什么,他抬手指了指那参天的古树,“树高千丈,总要落叶归根。”
“各有天命,我叶轻鹤不认也得认。”他凝望着陆斯回,“可人生在世,诤友难得。”
“这辈子,我能遇到你,值了。”轻鹤的眼神澄澈,追寻着斯回躲避的目光,他的话语急迫,“但我放心不下你们。”
“我放心不下迷舟!”
“我放心不下我父母!”
“所以——”轻鹤的嗓音有片刻的堵塞,“我想拜托你,有空的话,帮我照顾照顾我的父母,也照顾好迷舟。”
“我不要。”陆斯回磕在木廊上的脚步急促,呼吸失控,他的声音沉闷粗重,“我不要答应你!”
他慌乱地来回踱步,他害怕他离开,“你的父母你自己照顾!”
抛下伪装的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什么坚韧的男人,他们像两个年少的、无助的、赌气的男生。
“你的爱人你自己去爱!”斯回要挣脱开轻鹤握住自己胳膊的手。
“我没时间了,陆斯回!”轻鹤紧抓着他,与他对视,“我没时间了!”
“我就要走了!”
顷刻间,凝视着彼此的他们,泪水从眼眶中冲溢而出。
“我就要走了”轻鹤的声音哑然,“我就要走了你明不明白”
室内,迷舟和林漫揪心地忍泪。
尖锐的痛,在血脉里绽开。
“你怎么可以离开。”陆斯回摧怆地回握住了他的肩膀,哭断衷肠,“你怎么可以离开?”
“究竟要怎样,你才可以留下来?”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不要告别”他的热泪滚滚。
“不要和我告别”他的心千疮百孔。
“不要同我们告别”他的伤反复感染。
他们多想知道,谁来解他们这无解的悲与愁。
当之后,林漫将轻鹤的病情告诉夏颜时,猝然间,夏颜手中的陶瓷杯摔落,陶瓷碎片撒满一地,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于他们每个人来说,轻鹤是湛湛晴空中那一束最温暖的阳光,是无边黑暗里的那一颗最亮的启明星,是贫瘠土壤上那一株最挺拔的青杨。相知的一天又一天里,轻鹤带给了他们无上的安全感。正因为有他不可替代的存在,即使他们势单力薄,身后也像有千军万马。
然,白云苍狗,苍黄翻覆。
在生命这场浩劫中,那坚实的堡垒被无情地冲塌摧毁,他们赤手空拳,无力招架。
他们,溃不成军。
那天回程的路途中,轻鹤有些累了,他靠在了迷舟的肩膀上,握紧了她的手。
道路凹凸不平,摇摇晃晃,轻鹤在半梦半醒之间,轻喃了一句:
“好想再看,一场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