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玲珑筵(四)(2 / 2)
如此说来,这四位倒不是普通的他国贵族了。算起来一桌子人还都是沾亲带故的。
南沉升看到薄协也是一脸震惊,又见他觑着自己父王的脸色,嘴上虽然申斥了一句,但也是不轻不重的,不是很把母亲那边娘家人放在心上的样子,便很快平复面色。
薄悯头也不回,只朝后扬了扬空酒杯,示意倒酒,接着说道:“美人常得,佳人难再得。当年你们来的时候,刚好是清坊换届坊主之时,新旧交替之际,才容易出惊才绝艳之辈。”
“您这话大有深意啊。”这次是坐在薄悯左手边、一位分发垂辫的棕肤男子开口。
薄协暗自揣度其气度,觉得这位男子是这些人中地位最高的。
“能有什么深意。”薄悯勾起嘴角,皱纹堆叠,眼睛没看任何人,“本王领城内的清坊,美女再多,也是每年一个个精心挑出好的,送到你们赛琉国的王城内。留给本王的,还能有什么好货色。”
棕肤男子微笑回道:“我们也是如此。迦琉公主是我们赛琉百年一出的璀璨明珠,不也千里迢迢来点缀您的清侨王冠了吗?”
薄悯笑出声,大拇指和食指夹着酒杯,摩着杯腹慢慢转动。
“你们这颗明珠确实璀璨,本事也是手脚通天,这些年在府内府外不知摧残了本王多少姬妾庶子。如今,本王身边的子息,倒只剩下你们赛琉的种了。”
这话一出,南沉升如坐针毡。不是,这是他能听的吗?
棕肤男子从容笑道:“赛琉的黄金血脉强韧美丽,薄王爷您睿智英明,只有二者的结合,才能诞育最优秀的继承人。”
说完,他那一对深绿的眼眸就满怀慈爱地看向薄协。
长发合草而编的女子此时也附和道:“确实。伽琉公主当年本是要入主王城的,天缘巧合,才造就今日和王爷您的姻缘结晶。这都是上天的赐福。其他乱花野花,王爷若是心存怜惜赏玩,也无不可。公主既然已为您的正妻,自然有义务打理您的后花园。”
薄悯一直在发笑,笑着笑着就没声了,只剩下脸上一堆皱纹如蛇蜕般抖动乱颤。
半晌,他扔掉 酒杯,只余金石铿锵之声。
“你们的沙漠明珠倒真是哪哪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没有自知之明。沙漠乃不毛之地,她倒是做主起本王的花草了。也罢。”
薄悯说这话时,一直面无表情看着薄协。
脸上纹鹰的男子看着在地上滚落的酒杯,开口道:“王爷心中不悦也是难免。王爷今日手里的酒杯空了这么久,侍酒女却是一点眼力劲没有,确是佳人难再得。”
旁边一排侍女马上齐齐跪下。
只余薄王爷身后的那一红衣人,依旧面如雕塑,不见波澜,仿佛真如一株无意识的花,扎根长在那了。
南沉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薄悯,有点担心。
担忧归担忧,他心里也觉得不对劲起来。清坊今年再怎么要寻求突破,培养新鲜玩意儿,也不至于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教好吧。
他这个王叔可不光是嘴巴厉害、给联姻之国派来的贵族都不留面,还是个心狠手更辣的。
要他说,薄王叔跟他的那位公主王妃,是真的天造地设绝配一对。
薄悯动了动,似是坐太久僵了,抬胳膊醒醒身子。
薄悯刚抬手,南沉升看那手的起势,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王叔不会反手给身后美人一巴掌吧?
看这情形,自己去救也是来不及了。但他总觉
得,王叔不至如此。
虽然残暴无德,但在自己记忆里,薄悯是不会亲自动手打贱籍奴隶的人。因为嫌脏手。
出人意料地,那红衣美人在薄悯抬手的瞬间忽然跪下。
南沉升看着他匍匐于地,十指尖尖,在地上到处摸索,像牛奶一样到处流淌,终于够到了那樽打翻的酒杯。
南沉升继续看着他纤长的指尖一点点收紧,勾着杯身、托着杯座,双手捧着酒樽,随着柔弱无骨的身段起来,跪奉到薄王爷刚伸完懒腰、收回的手臂边。
南沉升又看着他中央殷红、周边泛白的唇轻启:“奴侍奉不周。”
薄悯听到这声后,似是才注意到自己身边多了个人,带着恰如其分的惊讶,撇低眼看去。
“脏了的酒杯,你也敢给父王用。”薄协冷冷开口。
薄悯“欸”了一声,抬手制止薄协,继续低头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人,淡笑道:“把酒杯放到一边去。换一套玉杯来斟。”
语气熟稔到令在场的人都为之惊讶。
南沉升端起酒杯,另一只手在桌下袖内慢慢攥紧。
这人竟然是王叔先定下的?那就不好办了。
但倒也不是全无胜算。他还是有办法。
说到底,一个伎人罢了。他清侨王再权势滔天,那也是对奴隶平民,难不成真要为了一个伎人与自己翻脸?
他可是听过父王讲过不少关于这位王叔的故事的。
听说当年,薄悯将自己十分宠爱的倾城花魁都能在赌桌上一笑了之,随手给了一个赌棍,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刚进清坊的新花女?
而刚刚小插曲过后,薄悯继续与这几位异域贵族谈笑风生,聊的话也无甚新意,这些话语就像场地上很快消弭的烟雾一样,压根没在南沉升的心上留痕。
再老牛吃嫩草也得有个限度吧,王叔。
南沉升边看着红衣美人背过身去拿玉杯边想道。嗯,他的腰肢从背后看似乎更细了。
因而,沉溺在如何“虎口夺食”思绪中无法自拔的南沉升,也压根没听到,薄悯和其他人悠游的对话:
“……这背影,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年第一次来清侨城时的玲珑筵。”
“对。那年有个很美的女人。我记得公主——王妃都默许了。”
“王爷,那个女人后来如何了?我听说,清侨城里最美的女人,生来就是要被培养成为装花的器皿的。”
“本王如她所愿。让她成为了装花的器皿。”
薄协听着这些对他来说一知半解的话,瞥了眼南沉升,眼珠子也慢慢跟着他的方向看。
然后,他看到那个人正拿起装满玉杯的托盘,如线描下的侧脸正好被一丛瓶内旁逸斜出的花枝挡住,露出一只半垂无光的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