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回答(1 / 2)
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明媚而又温暖的阳光开始拥抱着这个世界,啊不,严格来说是这一半的世界,伴随着它的登场,群星开始从天空的大舞台上退场,这些因距离遥远而导致光芒微弱的星星没有退场鞠躬的机会,它们就像演技太差劲的演员,被台下观众的嘘声给轰下了舞台,连不小心落在舞台上的鞋子都来不及捡就匆匆消失,随后登台表演的太阳则是有着高深表演技巧的艺术家,注定赢得阵阵掌声,在舞台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只有在广阔平坦的草原上才能看的到的景色,城市的高楼会把地平线给完全挡住,太阳升起的瞬间根本就看不到,其实就算没有高楼也一样,那个时候大多数的人们正忙着起床,急匆匆地洗漱,吃完早饭,赶着时间去工作,生活已经很累了,只有少数人才会有心情和时间去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直升机在太阳完全从地平线下升起后缓缓落地,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引发的风浪让停机处旁边的草地开始疯狂舞动,像极了暴风雨来临时的近海海面,无数的浪花时不时会把海里的小鱼甩上半空,鱼儿们会稀里糊涂地落回海里。
主教弗特从直升机上走下,走在他后面的是执法总局的局长姆巴,后者的表情像吃了什么垃圾食品闹了肚子一样难看,满脸写着“我现在心情不好别和我说话”。
来的路上弗特有好几次想问他,但是直升机上的噪音太大,不是什么适合聊天的地方,他只好等到下来再问。
“你这是怎么了?平时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弗特不解,一般来说每次来高塔进行提问的时候感觉最难受的都是自己,每次他带着问题而来又只带着问题返回,他已经不怎么期望高塔上的神可以回答他了,可教会成立之初就有的提问环节不能就这么废除,每个月他都会坚持来一次高塔,同时他心里也还有着最后一点点的希望,万一高塔上的神做出回应了呢?
“又出麻烦事了,在无人区开始动工了的那个什么科研工程可能遇到了一伙逃出玛诺的罪犯,他们有个人被绑架了,那边的执法员连夜用无线电通知请求援助。”
姆巴扶额,心力交瘁让他看上去越来越老了,皱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再好的身体素质也抵不过疲劳带来的衰老加速。
弗特一下子有些慌了,很是失态地两手抓着姆巴的肩膀问他。
“那个电磁波接收站?天哪,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那可是个投入资源量相当大的科研项目,他在签下工程负责人的项目申请书时犹豫了好几天,这个项目所需的各类材料都价格不低,而且还需要把这大量的材料运到离玛诺六十公里外的一个大坑里,光是运输所消耗的燃料都不是小数字了。
这才刚刚开始,就碰上了不惜逃进无人区也要躲避法律惩罚的亡命徒,谁也不知道那样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冷静点,怎么一有麻烦事你都要紧张,我已经调人过去了,已经快要到了,不会有事的,最多耽误工程进度而已。”
姆巴拍了拍他的手。
“赶快去提问吧,我们可不止这一件麻烦事啊。”
弗特一愣,自己的这位老伙计说的没错,他好像的确是这样,自从高塔上的神不再回答后他总是神经兮兮的,担心这担心那,每次听到坏消息他都会心跳加速,听到好消息也不会有多高兴,因为坏消息总是没完没了,像养猫的人家里的地板和沙发上总有扫不完的猫毛,他来不及高兴就要赶紧去想办法处理,作为玛诺的领导者他不该这样,他需要沉着冷静,才能不在某些重要的时刻犯下错误。
“嗯,那就赶快吧。”
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弗特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了下来
这次的阵势没有上一次那么大了,教会和执法局眼下都有许多的工作要做,大家都在忙,这次只有一架直升机和几位随行教会人员,他们在这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止主教在这里出什么事,比如说一个不小心摔倒了之后站不起来之类的,主教有局长一半的身体素质他们也就没有来的必要了。
他看着高塔下的那座小小教堂,心里百感交集,这条路多年来走过了许多任主教,他们怀着敬畏之心走进教堂得到心里所想问题的答案,解决眼下的难题,从玛诺存在开始就一直如此,唯独他担任主教后这一切都变了。
每位主教在上任时都必须独自一人来到高塔之下举行洗礼仪式,他也不例外,在洗礼仪式之后他才能听到高塔上的神所说的话,从而能代表整个玛诺提出问题。
而这个洗礼仪式是他到现在为止最为奇幻的经历,按照教会所记载的流程,主教必须走进到距离高塔几米远的位置,闭上双眼躺在地上静静等待,不久后便会不由自主的开始变得困倦,等到再次醒来时,洗礼仪式也就完成了,此时主教才能真正代表玛诺向高塔上的神提出问题。
那是他人生中最为激动的一天,怀着一颗激动到快要从喉咙里崩出来了的心缓缓靠近了高塔并在三米远的位置躺下,随行的人在他做好准备后就离开了,按照教会的习惯,他们会在这一天的黄昏时返回高塔将他接回玛诺。
和记载的流程一样,弗特还没来得及仔细地欣赏高塔的那些精美花纹,巨大的困意便向他袭来,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等到他醒来之后应该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老实说刚醒的时候他其实没感觉自己有什么变化,他还是他。
仅仅几秒钟之后他就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声音对他说。
“现在开始,你就是主教。”
那个声音很虚幻,但他听得清每一个字,这种感觉奇妙到他无法形容,与其说是他听见了,不如说是这句话直接出现在了他脑子里,声音只是因为这句话的出现让他产生了一种类似幻听的症状,就像看书的时候有些人会想象出某个人的声音读出书上的语句那样。
他对着高塔深深鞠了一躬,而后静静地站在那里,一直到教会和执法局的随行人员返回。
彼时的玛诺已经开始走了下坡路,各种问题层出不穷,他当时自信满满,觉得自己可以解决一切,他每天都在深思熟虑,大脑像一台机器那样思考,解决着一个又一个问题。
他在刚上任时是很少向高塔上的神提问的,每次提问的问题都是一些他因为工作量太大而无法及时思考的表面问题,高塔上的神也没像现在这样沉默,他的所有问题都得到了答案,和洗礼仪式一样,问题的答案直接出现在脑子里,同样引发了幻听。
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是目前为止玛诺最优秀的一位主教,不必所有问题都依赖于高塔上的神,他满怀雄心壮志,觉得自己有义务也有能力带领玛诺走向下一个时代,让每个生活在玛诺的人都能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里。
渐渐的,他意识到自己错了高估了自己而小看了管理玛诺的难度,玛诺的问题并不只在表面,而在更深层,他所解决的不过是浮在表面上的一些小问题,真正的问题犹如沉于海面以下的冰山那样藏的极深。
失业率和犯罪率的上升是表相,玛诺真正的问题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太过依赖高塔上的神了,大家都只知道按照神所说的做就能解决眼下的问题让社会变得更好,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能解决问题。猴子在接受人的训练之后可以学会扣动枪的扳机打烂一扇门的门锁,可猴子无法从本质上理解什么是枪,猴子们只知道枪很厉害,可以打穿他们打不开的门,拿到门后面的香蕉。
“我们需要的是处理问题的经验,总结以前的教训,不让同样的错误再犯第二遍。”
他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在之后的时间里他一直不断翻阅着过去的资料,过去几任主教的提问和神的回答被他反复看了无数遍直到深深记在脑子里,作为猴子,他开始理解了什么是枪。
可总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对于高塔上的神的依赖程度有所减弱并不代表他就能搞定一切了。
那是在他学会独立思考社会问题的第二年,当他带着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问题再去向高塔上的神提问的时候,神就开始沉默了。这对于他和玛诺所有人来说是个严重的坏消息,他们一直依赖着的神不回答他们的问题了。
那天他记得很清楚,他在教堂里等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他的腿开始发酸也什么都听不到,当他意识到是神根本没回答之后,他不知所措呆立在那,一分钟后他开始抱头痛哭,像个做错了事想要弥补却又无从做起的孩子,不管他如何在心里默念问题甚至是冲着高塔直接喊出了问题,结果都一样,神始终沉默。
那个时候姆巴就在旁边,看着他这样子还以为他脑子出问题了,上来就把他像刚出生的小鸡那样拎了起来,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片刻后,两个人面如死灰地走出了教堂,从那一天开始,玛诺开始失去了最大的依靠。
此后他仍不死心,依旧继续着提问,每次神都是沉默,心里的希望如同不断被切下一半的面包,这块面包越来越小却又很难完全消失。
这次姆巴走在了前面,推开了那扇大门,弓着腰的弗特走在后面跟了进去,这条走过了无数次的路他们闭着眼睛都知道应该走几步,地毯带给脚的触感比鞋子的触感都要熟悉,他们走的比上次快了不少,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的台阶。
弗特走上台阶,看了一眼圆窗外的高塔,纯白色的高塔在阳光下显得无比神圣,宛如远在云端。
他闭上双眼,心里只默念了一个问题。
“我想知道,要如何才能让人们快速恢复对教会和执法局的绝对信任。”
这是目前最让他头疼欲裂的麻烦事,是一地猫毛里沾在桌角边缘怎么也扫不到的那一根。
现在玛诺的热点新闻都被同一件事霸占,标题内容都是什么“史上最恶劣案件,教会与执法局还值得信任吗?”“权力需要被监管和制约。”“真相大白!猖獗的罪犯已判决死刑!”之类的,内容犀利到恨不得在每间教会和执法局的办公室里都装上摄像头,然后在每个十字路口都放上一块大屏幕,随机切换摄像头画面直接播放,让每个人都能看到教会和执法局都是怎么工作的。
信任原来是那么脆弱的东西,连湿透了的纸也比它坚固,多年来教会与执法局为了整个玛诺付出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建立起来的信任,一个和罪犯勾结的区局长就把它轰然推倒,网络上现在只要提到教会或者执法局那就没有一句好话,不是责骂就是冷嘲热讽。
更糟糕的是民众开始找起了教会和执法局的各种小毛病,例如“为什么这个路口红灯时间那么长?”“这条路上的垃圾桶全都有破损,为什么几个月了都没有换新?”“怎么还没把抢走我钱包的混蛋抓到?都过了两天了!执法员都不工作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