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性消逝的年代——读李西闽小说《》(1 / 1)
张斌璐
《拾灵者》是一部恐怖小说,却绝不是灵异小说。尽管从故事的开头到结尾,始终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飘忽着一个白色身影,以及时而在玻璃窗上闪映着惨白面孔。作者李西闽刻意把人的精神世界和现实家园之间的界限加以模糊,在这种意识的蒙太奇里呈现出人世存在的真相。
和美国作家麦卡勒斯笔下的哑巴辛格一样,《拾灵者》的主人公矮马也是一个先知式的人物。他的身份是一名都市里的拾荒者,肮脏丑陋,拖着一条瘸腿四处游走,晚间睡在街边废弃的治安亭中。这样的拾荒者在我们的各个城市里到处可见,但是矮马杰出之处在于他绝不愿意离开自己这样的处境,无论是面临着母亲的出现还是一份不错的工作机会,“拾荒”才是他唯一愿意从事的劳动。他对自己身份的眷恋,让他保有了一副观照世间的慧眼。因此,只有他才能找到垃圾箱里的死婴,看见毫无归宿的女鬼的魂灵,嗅到旁人无法察觉的血腥。事实上,这些看似神秘的事物无非是那些负罪的人们内心的恐怖阴影,但是只有这个拾荒的人才能够真切地进入他们的内心。不妨承认,矮马身边的所有人全是精神世界里的拾荒者,只有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拾灵者,他拾起了一般的现代都市人丧失已久的灵性。
和拾灵者相应的是丧灵者。小说中的核心意象是婴儿。打胎、杀婴、弃婴、贩婴、虐婴等一系列对婴儿的残害事件构成了整部小说的罪恶体系。在小说中,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曾在孩童时代受到过罪恶的侵蚀。婴儿是灵性的象征,是纯洁毫无污染的真灵,而人性则在这里扮演了凶残的屠夫。当那些被残害得体无完肤的婴儿长大成人,他们再次伸出利爪去残害其他婴儿,现代世界就在这样的周而复始中缓缓运作,人世的轮盘底下只剩下无数鲜血淋漓的婴儿死尸。
灵性的泯灭令人无比绝望,即使是作者也丝毫看不见世界将逐渐变好的契机。拾灵者矮马在一场谋杀的大火中遭到吞噬,他对罪恶的审视最终以肉体的毁灭作为结局。作者李西闽在充分地叙说了罪恶以后,又让罪恶取得最终的胜场。尽管贩婴者最终遭到了警察的逮捕,但是小说中那些人性的扭曲和丑恶却远没有走向终结,弥漫在四处的血腥味只有越来越浓烈。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幻想故事,而是我们生活的真切隐喻。在每天的新闻里,不断有人世间的各种灾难被报道,同样有无数灾难并没有被报道。相比起小说的叙述而言,人性的丑陋和卑劣在现实中只可能更加深重,这是人世苦难的根源。
在文学史上,文艺复兴巨匠拉伯雷以一部《巨人传》大开后世“狂笑美学”的生面,伏尔泰、马克·吐温、冯内古特等各个时代的卓越作家纷纷狂笑着解构了这个世界的景观。笑是如今文化现状的主流,所遮掩的是悲苦精神的泛滥。而李西闽的写作把笑声剔除在外,让颤抖的恐惧声音占据了所有空间。在当下的汉语写作中,情欲叙事(卫慧)、苦难叙事(余华)、反讽叙事(王小波)、愤怒叙事(莫言)等纷纷占有了一席之地,恐惧叙事也以李西闽为代表进入了主流话语圈。在诸多昔日的先锋作家被市场化消磨了批判锋芒之后,李西闽的恐惧叙事仍旧能够继续保有其原始意义。弥漫在李西闽小说中的血腥气味,其对现实的隐喻含义并没有在读者的爱抚中遭到瓦解。作为恐惧叙事内在的坚韧性,和《拾灵者》中对灵性消逝的哀悼,拥有一致的精神逻辑。
在作者李西闽的博客里,他曾坦率地承认:“现实的恐怖远远超过了任何恐怖小说,有时觉得写恐怖小说也没有什么意义。”对现实的绝望超越了现实本身,恐怖小说《拾灵者》的写作也许正是作者继续自己徒劳地拾灵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