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世(1 / 2)
《春月难留》
殿外飘雪,金雕玉砌的玉芙宫地龙烧得火热,暖意酥人骨头。
皇帝踏进宫殿,荣禄熟练的替他解下大氅,抖了抖上头的雪。
他走得急,太监们撑伞疾行,愣是跟不上这位年轻陛下的步伐,以至衣领、眉睫、发尾都沾上还未消融的白雪,好在陛下素来是个性子淡的主,并不苛刻计较他们的失职,只双眼习惯性的朝殿内看去。
荣禄暗骂了声那群小兔崽子没用,十几条腿竟跟不上陛下,刚要给皇帝扫发尾的雪,就被他抬手止住:“她今日用过膳了吗,进了多少?”
甫一进殿,浑身的雪,自己还没用膳呢,就先问起那位她来了。荣禄知道他在问谁了,天上地下,陛下心尖只有一个人。
循着皇帝的眼神看向重重帷幔的内殿,荣禄讨喜的脸上堆起的肉褶子都苦涩许多:“夫人今日进了半碗粥,不肯再吃其他的。”
原本神情淡淡的皇帝听得皱起眉头,走到薰笼前烤火,“让御膳房和太医院一起想法子,做开胃的菜来,总这么不吃东西,不是办法。”
荣禄道是,紧接着小心翼翼觑了眼皇帝,见他已经烤化身上的雪,正要去内殿,忙说:“陛下,夫人已经歇下了,不过醒时留了话,说她病容憔悴,无力起身,自觉无颜面见陛下,斗胆效仿李夫人避见君王,望陛下莫要沾染了她的病气。”
荣禄知道玉芙夫人的性子,她哪里会怕过给陛下病气,她是不想见陛下。
荣禄知道,姜献当然也知道。
头顶无声。
荣禄低着头,良久才听到皇帝慢慢笑了声,“退下吧。”
众人道是,门被徐徐关上,荣禄瞧见陛下的身影消失在帷幔中,隐约可见他修长身影伫立床榻前,抬手欲掀床幔,眼睫微垂,冰雪消融。
外间的动静,穗穗听得见。
她闭着眼,谁也不理。
穗穗已经病了很久很久。
她从前是公主,老皇帝在时不受宠,住着偏僻的宫殿,一年分不着几件新衣,老皇帝驾崩后,她倒成了新皇最疼爱的人,食邑一度越过了新帝的亲生胞妹仪华公主。
却不是以妹妹的身份。
帝王的疼爱,自然也有其他的疼法。
她是无福之人,消受不了帝王的雨露君恩,很快病倒了。
从病倒的第一天,搜罗来的名贵药材和天下遍寻的名医被源源不断的送进她的宫殿,本该活不过两年的病,被天家的威严手段生生拖到第四年。
真是度日如年。
穗穗厌倦了和姜献在一起的日子,她或许本来就不是公主,但也有成为一个普通女子的可能,也好过如今连个正经封号都没有,只是因为姜献为她修建了奢靡华丽的玉芙宫,阖宫上下,朝野内外,都称她为玉芙宫夫人。只要提及她,一个个都会露出讳莫如深的古怪表情。
也是,一个公主,在及笄礼上被人揭发并非皇室血脉,匆匆成婚,新帝登基后又被以公主之礼迎回后宫……
穗穗心气儿高,前两年总被外边的流言蜚语气得血气上涌,纤弱的身躯轻颤,久病的面容依然漂亮的不像话。
健康的穗穗像雪白荼靡花旁的红樱桃,那么生病的穗穗就像夏日冰碗里浮动的紫葡萄和白荔枝,水珠巍巍颤颤,像极她腮边的眼泪。
姜献站在床畔,抬手正要掀开床幔,想到什么般收了回去,他重新走回薰笼旁,翻烤骨节分明的双手。
身上沾的雪化得快,手掌浸透了外面寒气,冻得微僵,他不惯用手炉,手掌总是凉得厉害。
穗穗之前就为此闹过,她怕热也怕冷,像个一年四季都要温着的玉珠子,嫌他手冷,热起来时又太烫,死活不让他碰。
如今病了,人更娇气。
“怎么不吃饭?穗穗,要吃饭。”
他像寻常人家的兄长,含着关心询问穗穗。
穗穗背对他卧着,小小一团。
明黄纱帐上绣满宝相花纹。
宝相花是吉利富丽的花样子,宫廷织造,那花纹更加繁重华贵,盛得要开出明黄的纱幔,将穗穗单薄的人牢牢压进花的影子里。
穗穗听见姜献走过来。
他的手掌已经烤热了,撩起纱幔坐进来,把她搂进怀里,他脱了外衣,发尾仍有些湿。
他们交颈依偎的时候,发尾扫过她敏柔的脖子,很痒,她讨厌这种感觉。
她就知道,这出“李夫人不欲见帝”的把戏对姜献不管用。
她不愿见姜献,却拦不住姜献,他是皇帝,想去哪里,想幸谁,谁也拦不住。
穗穗不说话,姜献也不急,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穗穗实在也没有力气挣扎。
过了一会儿,姜献又低声叮嘱她要按时吃饭。
吵的要命。
不想再听他说话,
穗穗贴近姜献的脖颈,因为没有力气抬头,只吻到他的下巴。
姜献顿了顿,将她抱得更紧。
兄妹十载,伴驾两年,深夜被汗濡湿的眼睫和唇边交渡的气息,世上再没有比他们还要更熟悉彼此的人,穗穗深知让他安静下来的办法,代价是她仰透脖子,脚尖绷直,泪水打湿锦枕。
姜献从她绣满芙蓉的裙摆下抬头,轻声说对不起,惹她哭了,自然是要道歉的。
他替她擦拭更衣,又简单收拾自己,叫荣禄传膳,撬开她的唇齿喂进热粥。
粥里有药,哪怕加入了山珍海味的食材,也挡不住炖化的药味。
穗穗任他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