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香盒(1 / 2)
《春月难留》
嘉穗垂眼,“知道了,哥哥。”
窗外雨歇,只闻檐上滴水打叶声,有风经过,沙沙作响。
其实早在那日回平州的路上,见到那辆马车时,她就猜到会是姜献。
她认得那双手。
对彼此身体再熟悉不过的人,只需她站在那里,不发一言,不露分寸肌肤,也能眼眶发热地认出来。
所以她跳入海中,又坚决要去东苑,不过是为了引出姜献,验证自己的猜想。
还真是他。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是姜献无情些,这时间足够他娶三宫六院,勤快点孩子都有几个了。
可他偏偏还是个鳏夫模样。
想到此,嘉穗就忍不住发抖。
这就怪不得她要逃了。
而且要逃得远远的,天宽海阔,姜献休想再找到她。
南少溪叮嘱了几句便要离开,嘉穗起身,快走两步,在门前拉住他的衣袖。
南少溪回头:“怎么?”
“兄长,我近日睡得不安稳,又屡屡生病,只怕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听闻法灵寺要为贫户施粥,劳烦哥哥代我同祖母说一声,能否让我也跟着去,也好借法灵寺的佛光驱一驱晦气。”
嘉穗说话间捂住胸口,怕南少溪不信,佯装轻咳两声。
其实那碗姜汤很有效果,热腾腾喝下去睡一觉,醒来已觉得浑身松快,并无大碍。
南少溪目光落在她衣着单薄的肩膀上,蹙眉道:“多穿两件衣服,比什么都有用,信这些不如找个大夫来把脉。”
嘉穗不甘心,“哥哥……”
门外南少溪的身影一顿,“我会同祖母说的,外头冷,赶紧进去。”
松了口气,嘉穗眉眼弯弯,露出粲然笑靥,“多谢兄长。”
……
离开瞰碧轩,南少溪回到东苑,东苑极静,案上的刻刀和灵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来自京城的密报。
南少溪眼皮轻轻一跳,面色如常的行礼,“陛下,家妹不知礼数,今日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你的确要好好教教她的礼数。”
姜献并未抬头,指骨轻叩密报,问的却是和密报毫不相干的事,“你素来说你妹妹性情安静,怎么却和你说得不一样?”
“许是之前落水磕到头受了惊,苏醒后性情便有所变化,但胜在身体康健,家中也就惯着她了。”南少溪垂眼道。
这些事,随意找个南家的下人都能问出,瞒不过皇帝。
“何时落的水?”
“回平州前半个月,那时祖母还特地入宫求了太后娘娘,请来御医,多亏御医诊治,才将家妹救回。”
姜献记得似有此事。
那时南少溪父子在外,不能及时回京,快马加鞭赶回。
南老夫人求到太后跟前,太后迟迟未允,是他听闻此事后派去太医救治。
等南少溪父子回京,南嘉穗已安然无恙。
太医自南府回宫后,似有事要禀,但那时他忙于政务,挥手让太医退下。
皇帝久久不曾说话,南少溪思虑良久,退后一步,拱手施礼。
往日总是挺拔如松的背脊弯下,“陛下,小妹已至适婚之龄,家中长辈也说了门当户对的亲事,她性情莽撞,若是入勋贵之家,只怕于她的性子是大祸临头……”
尚未说完,被姜献打断:“这般贬低自己的妹妹,怕朕纳你的妹妹入宫?”
南少溪抿唇,“臣不敢。”
做了皇帝十年侍读,七年近臣,南少溪清楚皇帝自少时起,对女色近乎淡漠,除却玉芙夫人,从未垂询过任何一位女子。
夫人故去后,太皇太后年年都会诏门第显赫的世家贵女入宫陪伴,实则是为了让皇帝相看纳妃,可皇帝连抬眼都不曾。
却忽然过问嘉穗的事。
身为兄长,南少溪难免警觉。
“朕不会纳你的妹妹,大可放宽心,至于你上回提的事,朕答应你,会亲自为你妹妹赐婚。”
姜献的目光重新落回密报,南少溪骤然松了口气,跪地领旨谢恩。
“臣派出查探地形的人已传来消息,平州多山,其中有一汨山风景极好,风水绝佳,适合做夫人的安乐之地。”
他抽出怀中图纸奉上,姜献并未接过。
南少溪忍不住抬头,“陛下?”
姜献居高临下望着那描绘山形的图纸,眼中有淡淡笑意散开,“少溪,你当真觉得,朕来平州,是为了安葬玉芙,让她离开朕的身边?”
南少溪整个人怔住,“陛下。”
他呼吸微紧,忽然想起玉芙夫人过世时,皇帝力排众议将其陪葬皇陵,又怎么可能突然之间改变主意,要将她葬在平州?
平州临海,对面就是虎视眈眈的东番人,海边百姓苦东番人骚扰久矣,朝中一直传言承王和东番人有所勾结,承王狡猾,并无实证。
不久前皇帝假意为承王刺客所伤,隐瞒身份前往平州养伤,又放出消息,要将玉芙夫人移葬平州,实则一直在暗中搜集承王谋反的证据。
直到昨日,平州都还有承王探子,谁料昨夜承王中了他们留在京城的埋伏,重伤濒危,一早,所有探子都撤走赶往京城。
所以陛下从未想过要放过玉芙夫人,到死都不会。
南少溪微微阖眼,一时不知该说陛下演得太真,还是他对玉芙夫人太过偏执。
夫人已过世三个春秋。
陛下却还留在她过世的那天。
满身白雪,似共白头。
……
有南少溪游说,嘉穗终于得到祖母的允准,前往法灵寺施粥。
平州当地的名门望族一起设斋棚施粥,其中以裴家为首,这也是嘉穗为何要来施粥的缘故。
她需要机会,和裴元悯接触。
清早,抵达法灵寺,其他几家斋棚都设了三间,唯有裴家设了五间,除当家主母裴夫人外,几位裴小姐,和年纪轻的公子也都来了,裴元悯也在其中。
嘉穗来的时候,他正没什么架子的帮一个吃粥蹭了满脸的孩子擦脸。
他动作轻柔,不急不忙,细致的连着耳廓和面部一起擦拭干净,才松开手递给年幼的孩子一枚馒头,“慢点吃,别噎着。”
嘉穗在旁边悄悄观察了一会儿,裴元悯起身擦手的时候,不经意看见她,白皙的脸庞骤然变红。
“六妹妹。”
“裴表哥。”嘉穗施礼。
她微微一笑,自然的走上前接过粥勺,给排队的贫民舀粥,“裴伯母让我来帮衬你。”
她看向裴夫人处,裴夫人对二人含笑点头,嘉穗回礼。
她今日特地穿了素净的蓝裳,极淡的蓝,如水如雾,衬得人清冷柔丽,露出的一截玉白纤细的手腕。
热腾腾的粥汤雾气染上手背,将她白皙的手指浸上浅浅的蔷薇色,嘉穗很快忙出一层薄汗,眼睫似要沁出水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