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西天一僧(1 / 1)
天色渐晚,淡淡月色为人间盖上一件朦胧的纱衣,宣告夜的静谧。浩荡大淮之上,一叶扁舟随风飘零,好像无所可去,偏离世间的轨迹。
舟上之人轻轻吹着玉箫,箫声飘渺,淡淡声线勾勒起无限怀念。他双眼迷离,似乎自己也沉醉于朦胧天色之间,又好像不知何去何从。
大淮之北,一个中年僧人手持佛珠,闭着双眼,口中喃喃自语,应该是在颂佛念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那件血色袈裟,其中似乎蕴含着与佛家空冥气格格不入的煞气,一条条血色纹路如毒蛇蔓延,布满袈裟。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会有感到深深的违和感,一个面目祥和的得道僧人,一件煞气隐隐的血色袈裟。两者结合,令人颇为奇怪。
中年僧人双脚踏在江水上,任凭江水激荡,他自缓缓前行,滴水不沾身。与此同时,芥子小舟和僧人好像在冥冥之中搭建了因果联系,飘无定所的小舟竟然在波涛摇晃中趋向那个神异僧人。可是哪怕僧人逼近,那个白衣男子都浑不在意,箫声不绝,缠缠绵绵。
“辜施主,果真是名不虚传,如此气度,苍天之下如何容得?小僧此来有事相求,想问施主可否相助?”僧人面带浅笑,嗓音温醇。
箫声渐渐停止,辜白鸿收起玉箫,看向这个平生首次相见的陌生僧人,然后不出僧人所料地摇摇头,说道:“你为非凡之人,既然有求于我,所求之事必大,冥冥中的影响定然深远。而我辜白鸿已经没了早年的雄心壮志,如今只想藏于俗世众生里,讨个余生半日闲。阁下还是另寻高就吧,恕难从命。”
僧人心里平静,没有什么失望或遗憾,早就猜到会是如此答案,只是自己说道:“你受天道眷顾,独占天下三斗儒家气运。而今新国初立,北地民心不稳,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下一场战乱。新帝商淮为了尽快稳固民心,宣布尊儒贬释道,现在唯有施主的三分气运方可解燃眉之急,加上施主深得北地民心,必能使天下苍生早日恢复安宁。北地百姓已遭受五年的战争摧残,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辜白鸿轻嗤一声,眉毛一挑,仰天长笑:“你的意思是让我为殷朝效力,让我为灭国之敌效力,何其可笑?三个月前他们的铁骑踏碎我如今只能存在我过往里的故园,现在你要让我跟在后面为他们擦屁股,我辜白鸿不去找他们麻烦就已经足以让他们谢天谢地了。从神州历元年以前,天下便是三教鼎立的格局,即使是人王也没能改变什么。商淮他自己选择抛弃释道两家,失尽天时。这样使得两教香火凋零,引得道天与佛天震怒,必将遭到绝大佛道修士抛弃。这本就是一条成则国祚延绵,败则王朝短命的抉择,他想永久摆脱天道,赢得万世安宁,就必须如此。这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僧人轻声说道:“自古三教并立,可天道循环,最是无情。人王建立的沂水之盟瓦解后,天下便纷争不休。八百年间唯有一个大明王朝统一南北,可又不过短短百年就破亡。贫僧虽是第一次与辜施主相见,可贫僧始终相信施主的如海胸怀,更相信施主的菩萨心肠。”
辜白鸿的眼眸里透着深深的疲倦憔悴,可却是一如既往的深邃。他说道:“你为佛门修士,不应该对排斥佛道的殷朝深恶痛绝吗,为何要帮助商淮?再说了我若不帮,你又能如何?”
僧人双掌合十,微微弯腰,小舟顿时下沉两尺。他说道:“并非所有的佛道修士都没有自己心中的道德,就像不是所有读书人都像施主一样悲天悯人。佛门修心,与贫僧而言,生死之外,无足挂齿。人命关天,还望施主三思。”
辜白鸿死死盯着僧人的双眼,一双眼眸剔透如琉璃,干净不染尘埃,辜白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一个成人拥有这样的眼睛,就像是赤子的眼眸。最后他毅然转身,背对着僧人,看着这一江风月,漫天星光,久久无言。
突然间,一股浩荡飘渺的大道气息从辜白鸿身上传来,玄而又玄的灰色古朴气息在空中凝聚成些个文字,周边天地震动,大道涟漪显化而生,重重异象浮现。如果有儒家练气士在此,必定受益匪浅。
飘渺气运随着辜白鸿轻轻挥袖,变得愈发凝实。迎着这气运,僧人能感到其中的儒道之力的鼎盛。据说身负气运者,受天道眷顾,遇险不死,遇宝则收。
剥离出体内气运后,辜白鸿的脸色愈发苍白,身体有些摇晃,吐息起伏不定。僧人面露惊讶,叹息道:“施主何须如此。”自己主动剥离出气运,对身体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甚至会让辜白鸿根基受损,此生无望天仙之境。而他本来只是想借助气运,没想到辜白鸿做的如此彻底决绝。
辜白鸿惨然一笑,虚弱地说道:“从小家中长辈就教导我们读书人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是又有多少读书人当初炽烈的理想,却因反复无常的命运染上浑浊的泥泞,忘记当初寒窗前手捧圣贤书的自己,也忘记那颗稚嫩的灵魂也曾信誓旦旦。”
秋风凄迷,衬得那袭白衣愈发苦寂。僧人看着他得背影,眼神无比复杂,最后只是深深鞠了一躬。辜白鸿说道:“我不管你以后用这气运做什么,收揽儒家修士也好,稳固山河气象也罢,自此以后,天地万世,人间百态,与我辜白鸿又有何干!”
宁做树下乘凉汉,不为庭上锦衣郎。
那身披血色袈裟的僧人独立江头,静静地望着那叶扁舟缓缓远去,消失在重重夜幕里。小舟之上,一袭白衣斜躺,双眼迷离,未曾饮酒却好像早已醉倒千次。他看向星空,喃喃自语,没人听得见他在说些什么。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次日清晨,作为淮南四大世家且离着楚府最近的苏家姗姗来迟,由苏家家主苏瞻和苏老爷子为首登门拜访。现如今昔日的北伐楚大将军已经成为权势彪炳的藩王,所有人面对楚天阔都得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楚王爷,而楚辞和楚歌也摇身一变,成为整个神州唯二的世子殿下。对于楚辞来说这倒没什么,可对于楚歌来说这可了不得了。世子殿下,这称号怎么听都比楚少爷来的威风凛凛。
楚辞一听苏家来访,倒是比楚歌还猴急,急急忙忙整理好衣冠,便向待客厅走去,惹得楚歌心里暗自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