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二征葛尔丹 (三)(1 / 1)
.这份明发于康熙三十五年元月的旨意,即刻使得举朝哗然。似乎为了表明亲征的决心,次日,康熙又发了一道旨意:以费扬古为抚远大将军,孙思克为镇武将军领西路诸军共三万四千人。都统伊勒慎、将军舒恕、护军统领费扬古、瓦迩达、副都统顶硕岱等为参赞。以萨布素统东路军九千人,引盛京、宁古塔、科尔沁兵沿克鲁伦河进发。经礼部、钦天监上奏,二月二十三日已酉为上吉之日,并以此日为中路军进发之时。
旨意下达,翰林院,都察院等清流聚集之地便像是油锅之中泼进了一瓢冷水一般。康熙三十年二甲进士,翰林院编修潘从律忿忿道:“此等小寇,怎当得起皇上亲伐?朝廷不是自贬了身份?”翰林院侍读学士吴世焘道:“夏声兄所言不错。不过依兄弟愚见,葛尔丹不过一撮尔部族首领而已,未得圣人教化,因而不知礼,不守臣道。我泱泱大朝,当循循教导,加恩抚之,使其晓礼义而尊法度,方为正道也。”其他一些翰林也纷纷出演附和。侍讲学士顾永年更是神情激动,道:“皇上动辄用以刀兵,此非黎民之福,非社稷之福!我等食君禄,当忠君之事。诸位大人,敢否与我联名上折子谏阻?”这时,就听得人群之中传来轻轻一声咳嗽,张眼望去,正是翰林院掌院学士韩菼。韩菼是康熙十二年殿试一甲第一名,康熙钦点的状元。在朝不过十四年,就由正六品的翰林院编撰升至从二品内阁学士。由守制返回朝廷后,又授命接掌翰林院,是公认的清流首脑。见韩菼缓缓步出人群,众人渐渐收了声音,只顾永年走近两步,深深一躬,道:“我等翰林同仁,请韩大人牵头,联名上折!”
韩菼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复顾永年所请,却转身向大家道:“诸位,皇上交给我等编撰《大清一统志》的差事,大伙儿做的如何?这可是一等一的要务,若是耽误了,你我都吃罪不起!”
在场的翰林们大都明白这话中有话,大多数人便拱手告罪,纷纷做鸟兽散,只有几人还盘桓当场,不肯离去,为首的一个正是顾永年。顾永年疾行两步,走到韩菼身边,又是一揖,道:“老师,记得学生乙丑年蒙老师看重,得中顺天府乡试二甲十一名,拜谢于您之时,您训导学生,若能会试得意,出仕朝中,当知体恤民力。学生深以为然。自康熙二十年三藩之乱始,朝廷连年用兵,边境之民,鲜得休养生息之时。且征战糜费甚巨,种种用项,大多由各省税赋承担。虽圣上悲天悯人,谕各省轮流免除税赋。然地方官员阳奉阴违事多矣,动辄巧立名目,苛捐杂税,不足而已。可谓民众虽沐天恩,却未享其益!学生敢问老师,我等食朝廷俸禄之人,是否应当恪尽职守,行谏议之责,为民请命?”
听到如此咄咄逼人的诘问,韩菼不动声色,淡然道:“九恒何必动意气?适才你之所言,依本官看来,虽无不妥之处,却不合时宜。”
顾永年听后大为不服,道:“下官请大人教训?”此刻,他不再称学生,摆明了要和韩菼接着打擂台。旁边的潘从律,吴世焘等也凑近到了两人身旁,侧耳细听。
韩菼还是一幅不紧不慢的样子,道:“九恒,你入翰林院至今也有十年了,于朝政之事理当有所耳闻。葛尔丹其人奸诈无信,又狼顾天下。屡屡犯边,侵吞蒙古各部草场牛羊,使我蒙族百姓流离失所。且其现驻兵之地,离我朝龙兴之地甚近。若是被其欺入关内,只怕于民众更是一场大浩劫。体恤民力,与民生息固然重要,然盛世首先需太平!若朝廷任由葛尔丹欺我子民,安得生息可言?我朝立朝治本,满蒙汉三为一体,蒙古亦我血脉,怎能任由葛尔丹流欺负?”韩菼语气虽平淡,但责问之意却一句重似一句。几人有些愣住了。韩菼一贯待人平和有礼,即便对于下属,也从未有过一句重话。何曾见过韩菼如此发作?
稍顿了片刻,韩菼接着道:“本官痴长你等几岁,就此劝告诸位一句,读书明义理,实践需逢时。诸位必定记得,就在不过两个月前,皇上查考我翰林院‘理学真伪论’。皇上考较的究竟为何?希望诸位好生思量。如若诸位致意还要上折子谏阻,本官也不拦着。只是就本官看来,皇上亲征葛尔丹,恰逢其时!本官再借一句话与诸位共勉:犯我大清天威者,虽远必诛!”说罢,韩菼拔身便走,留下一众翰林学士面面相觑。过了半晌,吴世焘才缓过神来,道:“九恒兄,夏声兄,这虽远必诛一说,出自何典?”
如同三名翰林一般,韩菼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也同样震动不浅。其时,康熙传召熊赐履、韩菼于无逸斋经筵日讲,为自己及皇子们讲述《易经》。熊赐履讲到“明天道,察民故”时伏地恸哭。康熙一反朝堂之上批驳其《道统》一书时的严厉,亲自将其扶起,温言劝慰。于是熊赐履慨叹皇恩浩荡之余谏言道:“臣恍然听闻,皇上有意二次讨伐葛尔丹。然皇上为四诲苍生所倚赖,不必为此小寇而亲征。上策莫过于息止兵戈,抚慰厄鲁特准噶尔部,使其与其他蒙古各部和睦相处,以免众生再遭涂炭。若非战不可,则应特简中路大将军统兵与诸路会剿。或请皇上住跸近地,指授方略为宜。”康熙闻言不语,众阿哥之中,皇四子胤禛却站了出来,逐句批驳熊赐履之说,道:“熊师傅所言差矣。葛尔丹譬之如豺狼,贪婪无度,观其言行,更是屡屡背信弃义,即便加恩再厚,掉过头来就会反噬,对待其人,只应待之以刀兵,而不宜再施恩典。再者,葛尔丹素以秦为鉴,惯施合纵连横之计,借以蚕食东西蒙古诸部,觊觎中原之心昭然若揭。若是朝廷不予惩戒,必将使葛尔丹坐大,以致尾大不掉之势。其余各蒙古部则或被葛尔丹吞并,或转而依附葛尔丹。西北,云南各部族也必将以我朝廷软弱可欺,纷纷仿效葛尔丹,自此天下多事。如今,当借圣上亲征之际,外讨葛尔丹叛逆之行,彰显朝廷天威,内收蒙古各部之心,塞万民之望,而以盛德与天下,天下息矣。”熊赐履听后,面色灰白。他怎么也未曾想到,平素里对他礼敬有加的胤禛居然会在康熙面前一点情面不留地对他的奏陈大加挞伐。偷眼去看康熙,康熙只是一脸淡定,却无半点喝止胤禛的意思。熊赐履气的双手都有些颤抖,道:“老臣斗胆,请圣上三思。这大兴刀兵,终非朝廷幸事啊。”不待康熙答话,又是四阿哥胤禛大声道:“此番皇上亲征,就是在昭告天下,敢犯我大清天威者,虽远必诛!”就是这番一老一少之间唇枪舌剑的对话,使得韩菼怦然心动。韩菼并不是读死书的腐儒,细思量之下,便十分认同胤禛所言。因此,当翰林院议论纷纷之时,韩菼也便顺口转述了胤禛所述。
数日之后,三三两两的谏奏终于在朝会上因为康熙帝一道明发的旨意宣告终结。旨意上曰:葛尔丹违背约誓,恣行狂逞,侵掠喀尔喀,将使边民不得休息,必须征剿,为塞外百姓除患。前次乌兰布通之役已经败敌,被其用计遁走,至今犹以为憾。今葛尔丹已至巴颜乌兰,相距不甚远,必须亲行边外,相机行事。此贼既灭,则中外宁谧,可无他虞.假使及今不除,日后设防,兵民益多扰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