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浑水 (二十七)(1 / 1)
.戴铎在太和斋里候了许久,手边杯子里的茶水也见了浅,苏培盛来过了好几遭,只说是胤禛奉旨宗人府办差未归,又没打人回来,也不明究竟。柏林寺的鼓声已过二遍,戴铎正等的起了枯意,乍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戴铎立时打花梨木的折椅上起身,迎了出去。
胤禛进屋便觉一阵暖意,在面上搓*揉了一番,暖帽丢给苏培盛,方笑道:“烦劳戴先生等了这许久,苏培盛与我说了,先生晚上用饭得早,正巧我自晌午起便未进过水米,你陪我用些吃食,咱们边用边聊。”
戴铎随胤禛进来,这会儿便站了一旁,点头笑道:“奴才在外边儿,也是惦念主子这头的紧,有话同主子说。这趟回京见着主子,怎地倒像是清减了的模样。”戴铎原是在胤禛面前自称名姓的,胤禛也并不让其拘着佐领下门人的规矩,今日这番,戴铎却是刻意整饬了尊卑上下。
见戴铎这般恭谨,胤禛稍蹙了眉头,却没说什么,正巧苏培盛引着两个小苏拉伺候了一个酸菜鹿脯暖锅和四品素食上来,于是淡淡招呼着戴铎坐下,道:“你是知道我脾性的,素不肯为了自家的人谋取什么,你这一任差做得虽是勤勉,吏部不过才给了中平的考语,只怕还得在道台衔上熬些年月。戴先生,不会怪我罢?”
胤禛之语亲近之中似又透着些疏远,戴铎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离京这几年,走动得少,虽说书信还是一月几次,可还是眼前的四爷,再不是从前那个时时拢着几分热络的青涩阿哥了,举手投足,满是气势。看着苏培盛替胤禛斟过一杯酒,方才双手接了,恭谨道:“四爷这话外道,落在奴才心里只有惶恐的了。奴才受四爷大恩,旁的本不去求他,又与四爷相宜这些年,于为官一道上,从来就无那求闻达的心思。”
胤禛浅饮了一口,挥手让苏培盛几人退下,方道:“先生与我,十几年相交至今,有些子话,虽是不说,先生当晓得我的心思。”竟是抬手与戴铎碰了一杯儿。默了少时,带了些讥讽之意又道:“前几日朝会,我是生看了一出戏。”
此句正触及戴铎狐疑之处,“四爷在宗人府里呆了一整日……”这会眸子里已是带了郑重,相询道:“那天的常朝,皇上去了?”
胤禛闷答了声:“去了。”一顿,面上带了些慎重,把朝上一幕原原本本分说了一番,望向戴铎,沉吟道:“先生如何看?”
戴铎先还擎着酒杯,听闻此节,不禁松手落了桌面上,沉吟许久才道:“四爷稍且安心,十四爷许不至罪咎过甚,只是……那边儿势大,着实令皇上也要吃一惊。”戴铎半是思虑半是推测的说了,眉头深蹙,面上还是一副解局的复杂神色。
胤禛一时间亦是带了些忧色,道:“原并不留意,如今一想,只怕老八,老九、十四弟他们是陷得深了。“眉头稍蹙,道:“前些日子,皇阿玛御体违和,要我与三阿哥及老八验看方子,我瞧着老八似是一点忧色都无,看方也不上心,整日里只和那两个密语,偶尔听得一句,很有些不敬的意思。”见戴铎面带探询之色,接着道:“无非是些希图将来之语,先生不听也罢,倒是这个,你帮着看看。”从袖笼里又摸出两笺纸,上面密密写了些字,递了过去,淡淡道:“这是今日布穆巴在宗人府堂上的证供,那一封是张明德的供状,奇文共欣赏,先生不妨一阅。”戴铎狐疑问了一声:“顺承郡王?”接过细读了一番,面色也是沉重,吁了口气,方道:“竟是这一番瓜葛!照着顺承郡王之说,张明德是在他府上看相的,被国公见了,又唤去自己府上,逢着普齐与太子有怨,而张明德这厮投其所好地大吹法螺,要刺杀太子。普齐于是说与郡王爷听,郡王爷又寻了大阿哥相商……。”“嗯,”胤禛用手轻轻叩了叩台面,道:“就是此节,布穆巴若不是与大阿哥私相勾连,大阿哥要他暂时隐匿不报他会应承?无非是顺水推舟,若是一注得中,自有他的好处,即便东窗事,他也大可以把罪过推到老大这只死老虎身上。”戴铎抚掌道:“张明德透过普齐又去见了八爷、九爷他们,自然也是一拍即合,按着张明德所述,八爷乃‘丰神清逸,仁谊敦厚,福寿绵长,诚贵相也。’”戴铎记性一向出众,方才所看之文随口便出,语气里不免带了些鄙夷:“如此判词,八爷自是要与九爷、十四爷众乐乐,更而况,此等神棍又有好汉云集相应,行谋刺储君之事!”胤禛苦涩一笑:“原本看着八弟还算谨慎,不想竟是如斯!连十四弟都知道,张明德不过是个江湖术士,此事甚大,他张某人何等人也,竟敢出此狂悖之语,真真是桩大笑话了,可偏着有人就是着了相,信了这说辞。直到十四弟劝了,这才将张明德赶了出去。”戴铎走到一旁,为胤禛倒了一杯清茶奉上,道:“妙就妙在这里,口字两张皮,那时的情状,是法不传六耳,九爷十四爷到底劝了没有,八爷清楚,那二位爷也明白。眼下的局势,八爷吃憋是必然的,何苦再兜进去九爷和十四爷?知张明德下狱,只怕这三位爷早就谋算好了后着,八爷在明,万岁爷虽不可能轻轻放过,但有九爷、十四爷,哦,还有十爷一旁劝和着,如先前奴才所说,无非要皇上生出舐犊之心,还得思量法不责众,八爷不过得一小惩罢了。”胤禛抿了口茶,轻哼了一声:“大阿哥向皇阿玛进言,说看相人称八弟后必大贵,又自告奋勇替皇阿玛杀二阿哥,想来也是个一石二鸟之举。”胤禛越说越兴奋,探过身子道:“一则试探皇阿玛的口风,对废太子该行何种处置,二来么,又分了两层意思,若是皇阿玛真有意立胤禩,有张明德之言在前,就是‘上和天意’,他便有拥立之功;若是皇阿玛无意,唔……。”戴铎立时接言道:“那就是八爷妄托天命,意存不轨。大阿哥就是给八爷上眼药了。”稍一顿,摇了摇头,又道:“大阿哥是作茧自缚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