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燃烧的樱花(1 / 2)
当羽柴秀吉得知釜山落入敌手的消息之时,日军已经再次成功地将战线推进到了平壤附近。由于之前李如松大军的溃败,朝鲜地方抵抗力量士气大为下降,而日军也吸取了之前冒进的教训,放慢脚步以野蛮恐怖的殖民统治来巩固对占领地的统治。
无论西线战局如何,李如柏的两万步兵仍然深深锲入日军的右翼战线,令他们如鲠在喉进退两难。由于东线山区地形决定了大兵团作战的艰难,迫不得已之下,羽柴秀吉集中了北方战线一半的军力以步步为营的谨慎手段把明军包围在金刚山一带,试图以长期围困的方式令明军弹尽粮绝不战自乱。
负责包围圈总调度的是日军大将宇喜多秀家,除两万本军外,他还可以全权指挥另外两个一万五千人的军团,从北、西、南三面构成一道直至海滨的弧形阵线。
帝方面,李如柏虽然据有险要地势不惧敌人仰攻,但军中的粮食却越见匮乏。尽管手下参将提出利用日军兵力分散的弱点各个击破的突围方案,优柔寡断的他却久久难下决定,最终以太过冒险为由否决了这一计划。
于是双方都做好了长期对峙的打算,李如柏命令手下士兵以小分队为单位四出打猎,同时也可以兼起巡哨游击的作用。他们往往在树丛中端着强弩一动不动地潜伏好几个时辰,耐心地等待着飞禽走兽或者日军官兵出现到视野中。这种不甚正规的作战方式令宇喜多秀家大为苦恼,以致于最后不得不派出忍者部队与明军展开一场别具特色的山地丛林战。
7月10日,沉闷的战局突然有了转机,一支五十人的明军部队出乎意料地从日军防御线的结合部穿了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敌人后方。这个小队的头领是一位名叫史威的军官,其祖上曾经参加过帝国永乐年间对北元伪帝的远征,在捕鱼儿海追击战中因伤与大队失散最终流落关外以打铁为生。史威自幼便勤习武功,少年时即已有小成,百十里内无有敌手。后来在一次蒙古部族间的内讧中,史威与妻儿失散于战乱,他激愤之下投身绿林,凭借过人的武艺与胆识成为横行于漠北乃至奴尔干一带,令过往商队闻风丧胆的盗魁。他十多年前由于机缘巧合弃恶从善投效到李成梁帐下,成为辽东军中一员猛将。
此时史威潜伏在树丛中小心地窥探着日军的营地,这里已经处于敌人的防御线的最外围,是存放补给物资和减员部队休憩整顿的场所。因此,尽管前线上两军的斥侯交战不断,这里却几乎感受不到太多战争的气息,偌大一处囤粮重地竟然只有十余日军哨兵懒散地抱着长矛来回踱步,或而背靠空旷山坡上的松树干享受着盛夏的和熙阳光。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史威仍然保持着最初的耐心,不管怎么说这和身为强盗的时候在商路上守株待兔比起来只是小事一桩罢了。很快到了傍晚时分,西斜的落日透过树叶间的点点缝隙将斑驳的金红色光影洒在地上,毫无警惕之心的日军士兵开始三三两两结伙准备晚饭。当灶坑中火焰腾腾水沸米香的时候,一名武士站起身朝树林走来。史威停止口中的慢慢咀嚼,将吃了一半的干粮塞回腰间的口袋,贴着地面缓缓爬向敌人。突然间他一跃而起,如同扑向猎物的山豹般迅猛无比,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窜到了武士的背后。他左手按住敌人乌帽子兜与胴甲的接口处,轻车熟路地扳开喉轮,右手中探出一把匕首干净利落地插进日本士兵的咽喉。整个动作兔起鹘落,骤然遇袭的武士只来得及闷哼了一声便软软向后滑倒。
不一会儿,全身日式铠甲装束的史威缩身弓腰走出树林,狰狞的面甲遮住了他的本来面目,愈发昏暗的天光也使他得以有惊无险地接近敌人。史威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日军营地,草地上东一处西一处分布着十几堆营火,围坐成团的日军士兵约在百十人上下。他怕被引起敌人太多的注意,不敢走近坐在中央喧哗笑骂的其他武士,小心地坐进外围一圈足轻士兵中。
没想到的是,周围的足轻突然跳起身来,一脸惊异地看着史威哇啦哇啦叫个不停,远处的武士们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史威不知道日本军中等级森严,足轻士兵面见武士要恭顺行礼口称老爷,断然不会有同灶吃喝的道理。再加上史威身材高大,从敌人身上剥来的铠甲极不合身,更兼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令人不得不心生怀疑。
史威自己心头有鬼,一下子跳将起来拔刀出鞘,落日映在倭刀薄薄的锋口上,道道致密的纹理荡漾起血一般殷红的流光。转眼间,两个足轻士兵已经被劈倒,他再一个虎跳上前,将倭刀刺入第三个士兵的胸口。这时其他的士兵们也都抓起武器扑了过来,史威连忙疾步后退,想要拔出倭刀迎击。不料倭刀形制狭长薄轻利于削砍不利于击刺,刺入敌人身体后竟被肌肉牢牢夹住一时拔将不出,而足轻士兵的长矛又接连不断刺来。情急之下容不得多想,史威不得不放开刀柄拔出肋差,在敌人主力近身之前且战且退。
史威在枪林中左闪右避,伺机用手中的肋差斩断了好几支竹矛。突然间,一个身影闪到他面前,挥手示意足轻们退后。此人头戴装饰有水牛角肋立的唐冠胄,身穿一套缥丝威的切付小札二枚胴具足,腰间别着一对倭刀。他揭开面当大声喝道:“吾乃肥前武士山下松太郎,兀那唐人可敢与我一骑讨?”
史威虽然听不懂对方说的日本话,但看他从足轻们手中接过一把倭刀轻轻扔了过来,傻瓜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他将肋差插回腰间,脚尖一挑将刀握在手中,双臂运力斜斩向敌人。山下松太郎右手一翻闪电般拔出太刀,两弧刀锋使劲撞在一起激射出耀眼的火花。他冷哼一声,手中的太刀如毒蛇吐信闪电般攻向对手。史威眼见倭人刀势狠辣霸道,便以刀为剑,或挑或挡,走的都是轻巧灵动的路子。山下松太郎久战无功不免心下焦躁,右手卖个破绽,左手却悄悄拔出肋差从下面直刺过来。
这出其不意的一招令史威毫无防备之下不免手忙脚乱,他情急之下兵行险着,以包着鲨皮的刀鞘生生架住这致命的一击。然则此时先机已失,大凡习用太刀的日本武士多擅使长短双刀,紧要时刻以肋差配合迎敌。此时两朵刀花连连袭来,迅疾如电的攻势直令人眼花缭乱,再加上史威手中兵器又不趁手,只能一手持定太刀一手绰着刀鞘勉强与敌人周旋。
正当史威心下暗自叫苦时,树丛中突然沙沙连响,数十支弩箭疾射而出,登时将日军射倒一大片。山下松太郎耳中听得自己人惨叫连连不由心头剧震,手上动作也不免为之一滞,立刻被史威抓住机会反击。
日军士兵震惊之余怒吼着冲向树林,然而弩箭精准而密集的射击立刻将他们尽数击杀在数十步外。少顷,五十名明军士兵手端强弩以三列散兵线走出树林,他们对已落下风的山下松太郎置之不理,只是从火坑中抽出燃烧的木条向粮仓走去。
“不!”山下松太郎低吼一声,踉踉跄跄向后退去,史威胸有成竹也不再进逼,束手负剑冷眼盯着他。只见日本武士跪倒在地,丢下太刀将肋差换到右手,用力刺入自己的左肋,忍着巨大的痛苦用力向右横切过整个腹部,接着刀势一转向上反拉直至心脏。帝国士兵们饶有兴趣地冷冷看着他完成这一不可思议的举动,最终垂着头扑倒在地。
“好了,”史威不屑地走上前去将日本人的尸身一脚踢倒,“真是一群疯狂的暴徒!弟兄们,把这些仓库全部烧掉!让这些倭寇们也尝尝断粮的滋味吧!”
“八嘎!”宇喜多秀家拍着桌子大吼起来,“十万石粮食就这样被唐人付之一炬?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粮场不是有三千护兵吗?怎么被敌人这么容易端掉了?”
“宇喜殿,话可不能这么说。”黑田长政分辩道:“前几日不是您自己说要巩固前线才把粮场护兵调走大半的吗?剩下那点人就连给各处军营押送粮草都嫌不够,还谈什么守备?出事的时候粮场也就一百来人,大明人当然是当仁不让一口吃下了。话又说回来,谁能料到这些唐人会出现在离前线五十多里的大后方?”
宇喜多秀家悻悻地哼了一声:“算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刚收到羽柴殿的军令,唐人的舰队已经封锁了对马海峡,釜山也落入了敌人之手,现在大军已经决定放弃北进伺机撤回日本。羽柴殿让我们可以根据战况自行决定,要是一时啃不下李如柏这块硬骨头的话,可以向西撤退与大军回师南下。”
黑田长政冷笑一声,“笑话,当然是一同南下了,要不大军走了我们还留在这里等死吗?”
宇喜多秀家道:“但这是朝鲜腹地的最后一支大明军队了!只要能够消灭他们,朝鲜的三千里河山就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只要能等到信长公的援军?”
黑田长政放声哈哈大笑,“醒醒吧老兄,哪里还会有什么援军?能够救我们的就只有我们自己!离开战场返回日本,这才是唯一的生路!”
“你这个懦夫!”宇喜多秀家咬牙切齿地说道。“一个真正的武士应该战斗到最后一刻再以切腹来完成光荣与尊严之路。”
“懦夫?”黑田长政拼命笑着直到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没什么好丢脸的,在安州的时候我就已经和死神见过一次了!光荣与尊严之路,哼,你以为我害怕这个吗?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怖!你有过这种感受吗?当千万枝箭矢在你耳边呼啸,身边的武士一个个惨叫着倒下,敌人的铁骑从尚在喘息呻吟的伤兵身上践踏而过,以雷霆之势向你逼近。头上的天空也被箭雨遮蔽,脚下的大地也在马蹄下战栗,这才是真正的战争,稍一犹豫就会有人流血死亡的战争!不是我们玩的那些儿戏!朝鲜已经牵制了我国三十五万的陆军兵力,超过二十万官兵在战争中丧生,他们都是经历了统一战争的老兵,是我中宝贵的精锐之士啊!且不说现在对马海峡已经被大明国封锁,就算海路依然通畅,信长公又能往这里调派多少兵员呢?就算派来大军增援,那些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又如何能与大明人的虎狼之师抗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