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打探(2 / 2)
“不错,别人是这样叫他。也就是他欲杀我。”魔龙道。
魔龙语音方落,那灰衣老者声音又起:“收你入门之时,我即见你天赋极高,言千年罕见亦不为过。然而也见你仇恨愤懑充塞于心,且难自拔。我派修行讲求‘出尘’二字,如若心境不合,则更高成就难期。故此,我也一直思考如何能得将你之心结化解一些。有一些努力,你也当能知道。”
霍雨儿暗想,此人为忠王爷师父,当便是那欧阳世家家主,当今国师,欧阳志远无疑了。
那边黄衣人仍只是轻轻点头,却不插言。灰衣人叹了口气,自说道:“天道至公,有一因即有一果。负重登山,自倒于途。抱石入海,自溺于渊。飞蛾投火,死其逐明。唯其得放下者,方才可超脱尘世。”
黄衣人放慢了脚步。灰衣人更沉声道:“王道如米,霸道似药。病之时须用药,而康健之时断不可食,否则反而受病。月满则亏,水满而溢,这些的道理,以王爷之绝顶聪明,自不需老师我再多言提及……”
那黄衣人此时终是点着头,开了口,音颇醇厚:“国师你多年来深知我心。当世最知我者有二人,你为其一。世之予我也厚,而时之予我则苛。以我之才之情,而离了这山河天下,屈蜷于那名为至尊,实为国贼之足下,如何得叫我之念头通达?若是不雪父王这桩天大之冤,我终生无可入金丹。”
黄衣人口气越说越重,灰衣人只不住摇头叹息。许久,这黄衣人似平复了心情,却是换了副声气,乃是轻声道:“我也非是不知师父你讲的道理,但我也说个故事与你听,你且看我为何如此。”
欧阳国师似一怔,便道:“嵩儿,你自请讲。”
忠王爷点了点头,脸面微扬,漫声道:“记得是我九岁那年,即是父王驾崩的前一年,也是冬日。皇爷爷此年不知为何,突召集、带领着所有的皇子、皇孙田圃围场。父王领着我,与当今皇上和其诸子围得一只母狼并一群小狼。母狼不知被谁一箭射死了,小狼只在它身前哀号,也冻得发抖,拱那死去的母亲,却是无了奶吃。那群皇兄皇弟们高兴地冲去杀那些小狼,可我不忍,又阻止不了他们,便只是坐在雪地上抱着头不去看。这时一头小狼边叫着边逃到了我身边,直咬我裤角。我怜它无娘,因,因我也是无娘,便要抱它起来。但这时便飞来一箭,将这小狼直钉死在了我手边,血都溅到了我身上……”
忠王爷歇了口气,沉默半晌,续道:“这箭却不是别人,乃就是当今皇上所射,他还笑对我道,‘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是杀戮果敢,岂可如弱鸡一般?此便非我皇家风范。’我心中不忿,又不好言,父王自也不愉。恰此时,皇爷爷一众过来了,他早得了旁人秉告我们这边事,我只看到了皇爷爷一眼,那里却是一双无有丝毫感情的眼睛,让我冷得彻骨,比起那只被射死的母狼来,那狼眼中尚还有感情些……次年,父王遇害,却无甚人真去下力查清事实,而皇爷爷却言辞暧昧推搪。我自那起,便日日记起皇爷爷的眼睛……此事我从未与人提起,今后也不会再说,今日告与国师,不为国师你理解,也不为世人体谅,只是于心中存之太久,自便想吐将出来……想我皇室本也就是一处猎场,你不杀我,我便杀你,哪容得人有丝毫温情怜悯?所以,我知道了,原本父王错了,我也错了。要活下去,只有比他们更狠,比他们更无情。其实所为的,只不过是不被人无端射死,就如那只小狼一般……”
欧阳国师沉默不言,良久,只一声叹息。
忠王爷停步少顷,又自举步,声转沉稳,开口问道:“师父,且不说这些事了。只是那,那容秀的下落,可有消息?”
欧阳国师摇了摇头,许久道:“‘迷雾之海’诡异莫测,无可猜度,自古而今尚无人入其中而得出。这第十拨人自去秋入去,仍是全无消息。二十艘船,首尾以铁索相衔相连近百五十里,入于那雾中后,便至今踪影全无,连鹞鸟都不愿飞进去,鱼宠更是不愿进入……”
忠王爷默然。
霍雨儿听得“容秀”“迷雾之海”等说辞,心中一动,暗想:“‘容秀’莫不是说的琴姨?‘迷雾之海’,迷雾之海……难道是田牛叔叔他二人所走的海路?琴姨出逃,不是躲避上官世家追杀吗?与这忠王爷又有何干?……”心下疑惑,思之不解,乃暗暗记下此事,决定日后如再见琴姨,再好好向她问问。
此时,却又听得忠王爷道:“国师,那皇甫家的新晋祭师究竟怎个情形?你怎么看?”
国师仰首向天,沉吟良久,只喃喃道:“以我自那人的鱼魂看,确有一些异常,王爷于此道其实已是青出于蓝,自便也一望可知。然其中奥妙如何,也确然已非我可解。只是其与《经》中所言相比似是而非,而其人表现亦如全非人类,端地诡异。”
忠王爷默然点头。
听到说皇甫家的新晋祭师,霍雨儿感觉似在何处听过,转念回忆,便自想起似在那五集镇酒楼之中,有食客曾言及一桩海上怪事,便提到皇甫家的新晋祭师,当似与那自己同师父遇到过的离奇的怪物有关。想不到此人竟是被送到了忠王爷这里。
半晌,忠王爷又开了口,却是说到了武林大会:“四日后,这大会之上,连山的吴观主自会站到我们这一边。想那无念和尚、轩辕教主和那海盗王当是会反对于我,只得仰仗国师、屠师兄和吴观主你们了。我到时方当屠过这异龙,恐一时还复不得实力,或可拖延些许时间,少则两个时辰,多则三个时辰,想我实力当可恢复。自那时局面应已在我方手中。只是希望我那皇伯莫要横插一手。国师,你料他可有此可能?……”二人自交换些意见。
此时,突有敲门声响起,忠王爷沉声道:“进来。”
门自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离忠王爷、国师二人丈许处停了步,躬身报道:“文斓阁来报:魔教火工堂搬入京师一千斤火药之事已查实,但影堂只找到了五十斤,余者尚无线索,内线传出的消息看来确是准确……海盗王船队已在京师码头西北二十里结队而来,大船一百艘,小船无数,当是骷髅岛八成人手都已出动。随船祭师四人,都是专擅战斗之洛家外系传人,其中领头祭师实力不在程立之下。皇家海上巡逻船队已退至京师外港,似不欲与其对峙,海盗王船队也并未继续向前压迫和攻击,只是保持着十余里的距离吊着。然京师港目下实已被封锁……净觉寺五百罗汉倾巢而来,现在城外三里的十方禅院挂单,其罗汉堂、摩尼堂首座皆随方丈无念而来,今日下午未时到的。随后无念拜访了礼部尚书袁十乡,为王爷上书寺属田产收归国有一事与之密谈一个时辰,随后上书房收到了礼部呈的折子,似是弹劾王爷,其中言语颇为不敬。现正在梁中堂手……船队渔工之中‘铁门教’发展迅速,要求渔工出海报酬上浮一倍,刘凤来那里早给了渔工们答复,不能无理涨报酬。有探报‘铁门教’正在酝酿三日内在我船队滋事,烧毁船只,据报该教已向魔教借来火药千余斤,两教之间关系属实暧昧……”
霍雨儿听得这些便是暗自心惊,但见那忠王爷也是时不时手抚下颌。
就在此时,那管家样的人继续道:“京西郡滕州府亭阳镇来报,这七彩神仙确是宋氏饭庄延请的祭师祭杀,且有头宴展示的委祭合同为证,其上签名确是祭师专属签名无疑。然其纹样为一‘雨’字,遍查大陆祭师纹样,其中绝无此样留存,当是新行走的祭师。祭杀时个中细节只有老板宋世杰在场,旁人均不知。经询问宋世杰,他说祭杀之时只见得那女子祭师也召出一只七彩神仙鱼魂,两只鱼魂同游一阵儿,光影消失,那大鱼便翻倒死去了。经我等咨询有关祭师,又进行对比研判,暂未确认其使用是何技能,但有人猜测是那传说中琳琅之神技‘浮光掠影’,不过实难肯认。从鱼宴中肉质的口味看,祭杀确应是顺利进行了。因七彩神仙祭法尚无人知晓,故这出手的祭师据我等推测可能为某隐世门派中人,不排除具有琳琅资质的可能,且滕州洪越群报此祭师与他照过面,也证实当为一年轻女子,其与一年轻男子刀客随行,二人修为强横,但境界仍在先天。故此隐世门派当掌握着七彩神仙祭法和女祭修行之法。而此等门派此前我尚无所知,其也从未显过形。再有,二人自此鱼祭中,取得材料若干,为鱼鳞片、鳃盖骨缘、椎骨、丝鳍等,据与二人接触的宋世杰与鲁三通称,二人以鳃盖骨缘与椎骨组成一古怪刀子,可发火焰,将木桌瞬间燃尽,极尽诡异,且其取之鳃盖骨缘与椎骨均为两枚,我等疑不排除还可能存在另有一刀之可能。另那女子遣鲁三通取红绳二根,分放于所取二鱼鳞片盒中,此二鳞片一红一碧,弹之其声如磬,不知何意。又此二人中,那女子自称姓马,男子刀客称呼为‘小刀’,疑为讹姓化名……”
霍雨儿听到了自家消息,便更提了精神,仔细倾听。
“西华城虬龙帮昨日正式报告副舵主一人及属下帮众四十人失踪。失踪人为四日前清早自西华城码头驾大船一艘驶出,半日内失去联系。四个时辰前,船在斑旗城南二百里外海上,被路过的渔船发现,被发现时倒扣于海中,船艉有破损,状又不似触礁。如此船随海流漂到这里,按时间倒推,应是四日前从西华城西部海上漂来,时间大致能够吻合。渔船报的船只大小与虬龙帮所报情况大致接近,初步推断失踪人在四日前于此船中出事,船被翻扣,但具体仍待虬龙帮中人前往现场辨认。这已是我第九艘遭袭失踪船只,其余船只都是在京师以北海域失踪,只这只是在南部海域,但好在已被找到。出事原因还待查证。目前只知其出发乃是受洪越群所召,原因上那洪越群闪烁其辞,似有隐瞒,不知与这船毁人失之间是否有关,我们正在加强讯问,只是他身份尊贵,我们未得王爷命令,不好直接动刑……”
“捉襟见肘啊……国师,这时局纷乱,我这人手顿显不足。想来当时你劝我再忍二年,并非没有道理。”忠王暂时打断了管家模样手下的话,转对国师道。
国师闻言沉默不语,只是用右手轻抚颌下灰白的胡须摇头。
沉吟良久,忠王爷转对了那管家模样人,沉声道:“你传令下去:让影堂的人全力追踪魔教踪迹,务要将火药放置地点摸清,必要时可与城卫军李廷臣和九门提督章嘉麟联络,皇城安危须不只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想看热闹也要当心别丢了脑袋。传令船队向南收缩,暂不要与海盗王船队照面。‘铁门教’预计要从中作梗,就叫剑堂罗刚他们看着办吧,和这帮老鼠们不用有什么顾忌,顺带搜了火药,与那些抓到的‘铁门教’活口儿一同在海上点了炮仗吧。再让皇家巡逻队里我们的人随时留意海盗王船队动向,有何异动,随时报我。礼部的事先不必理会,但要派人盯紧十方禅院,和尚们有大的举动也报我……”
“国师,你看如此处置如何?”忠王爷问。
欧阳国师略沉吟,便摇头道:“王爷之决断已是当下最为可行之策,老朽自无旁议。”
忠王爷摆了摆手,那管家模样之人即躬身退下了。
房门关好后,忠王爷缓道:“我仍觉得事情有隐患,可实无余力追查。”
国师道:“你可是言那祭杀七彩神仙之人?”
忠王爷点了点头,道:“这难于测度之人常是事情的变数,而我目下最大的敌人,就是变数。千里之堤,尚溃于蚁穴,这可能还是一只不小的蚂蚁。其实力目下虽不足观,但却可成后患。日前有报,西华城原有一渔家,为虬龙帮老张他们两年前收渔牌时除掉的,其间走脱一人,可能与这祭师有联系。我自想追查,然京城内现在已是祭师云集,且不少又与江湖门派势力牵连甚深,有了皇伯的特赦令,大面追查下去又恐更生波澜。此事外人不好办之,应是豁子派人,但这两天那洛家反弹,显是不满我插手武林,便有心牵制于我,故欲行专查,亦已难成。而若要遣一得力者单行追查,然可行之人本就无几,于前者数个更要紧处还仍显不够……”
国师自沉吟半晌,乃道:“为王者,行大事,务要取心正直,而忌偏斜旁逸。既无可行,当舍则舍。如无力做到尽在掌握,便只向那最坏的可能去准备。只要底牌仍在手中,余者自无纠缠之必要,只见招拆招便了。事后可能亦有反扑,但若是大势已成,则也不过癣疥而已。琳琅,琳琅,可惜了……”
忠王爷点了点头,拱了拱手道:“学生受教了。”便自不言。
见那边已无动静,霍雨儿一边琢磨忠王爷对己可采用的防备手段,边与魔龙也约定了这几日皆来此交换情报,随后,便将神识退将出来。面前一看,只见桌上有四个菜,当是之前石坚所点。他此时只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叼着菜,眼睛却自眯了,只是在不着形迹地四下观察,也是为她做着警戒。见她终于回了神来,也知必有收获,便轻点了点头,彼此心照不宣。
待得酒店打烊,二人方离去。临会帐时,又将小二唤来,与了他二百两银子,让他这三日只将这座位留与二人。小二欢喜地应了。离店后,已是近子时午夜。
二人便寻了离这天福居甚近,又紧临着皇城广场的一家规模颇大的客栈行去。此客栈招牌显赫,名唤做“云水阁”。待走进之后,掌柜忙迎上来连连作揖道:“实在对不住了二位,这房间确是已经满了,二位还是另找别家吧。”说完就要往外让二人。
石坚道:“掌柜莫急,但请寻那客人询问一下,如哪位可匀一间出来,这五万两银子即是酬谢。如成了,这一千两也就是你的。可愿行个方便否?”言毕,六张银票已是拍在账房桌上了。几个时辰的听风,让石坚也顺带把京城里现在的“二手”客房价码打听到了。价格虽是骇人,但好在二人尚还支付得起,霍雨儿于白日里进京路上早与他交待过了章程,故他自是底气十足,待再望向霍雨儿时,果见得她点头肯认。
掌柜确是瞬间转了脸色,只迭了声地应道:“失敬,失敬,您瞧我这双眼?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您只少坐,我一准儿一会儿就帮您办妥!”即是一溜烟地跑将进去了。也不知他是真去游说了,还是想了什么别个办法,只小半柱香功夫,就自内中急吼吼地奔将出来,只对石坚道:“二位爷,成了,帮您二位匀了处宽敞套房出来,二位爷里边儿请。”便引了二人上楼。
得了房间,二人自休整了不提。
这三日来,二人均是在那天福居中度过。如二人这般的人竟自不少,想是那些江湖门派,各系势力也都在加紧地收集情报,进行监视。
石坚偶尔也外出打探些消息。这京师里如今是鱼龙混杂,各种消息不用你费力去找,自向耳中听也是听得不少。
三日的监听,让霍雨儿把这城里各方的情势和忠王爷的应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尤其好在自己这边,并非是其优先处置的对象。
对国师所言的底牌,霍雨儿仍未全知,只知池子另一边的那个叫做屠天罡的雄伟男子定是其中之一。据石坚隐约听说,此人似与忠王爷父亲、前太子有所瓜葛,具体详情尚不甚知晓。而且,此人并不在城中他人所掌握之中,当是忠王爷手中的秘密武器。但为避免节外生枝,引人猜疑,霍雨儿也未将此消息向外透露。
余者也是知道了一些江湖之上的独行之人投靠到了忠王爷手下,自是行那投机之举,其中也颇不乏有些手底下有几下子的,林林总总,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忠王爷势力,自己看不见的底牌决不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