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袭爵(1 / 2)
“末将知罪。”
宁国清泉宫宣政殿里,伤愈后的戟炀垂首跪在殿中。他身着朝服,一只手执笏板,另一只袖口空空荡荡。
王座上的宁国皇帝灏临面无表情地接过近侍伊公公递给他的一杯茶,并不去瞧跪在殿中的戟炀。
戟炀抬起身,将笏板放在一旁,又摘下头顶的笼冠。他脸上一道长长的疤,像一条毒蜈蚣,爬在他原本瘦削清俊的脸上。蜈蚣的头在没了眼珠子的右眼眶,身子贯穿过他原本挺拔的鼻梁。左下颌的蜈蚣尾与脖子和肩颈上的烧伤伤痕连成一片。
“末将不敌景军,败于越启,杜家军全军覆没,有辱宁国和皇上的威名。请皇上降罪。”他薄薄的双唇,因为疤痕变得有些歪斜,他说话时不自然地抽动,面目狰狞。
灏临有些嫌恶,到嘴边的茶又放下了。伊公公在一旁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灏临扫了伊公公一眼,伊公公便告了退。
“皇上不必责怪伊公公,末将如今这副模样,自己见了都害怕。”
灏临轻轻叹了口气:“你起来吧。”
“因末将之故,宁国割让城池,还。。。还。。。遣公主,和亲。”这几个字仿佛耗尽了戟炀所有的生气,“末将罪无可恕。”
“败军之将,的确罪无可恕。所以你得活着将功补过,把杜家军、宁国和朕的威名都挣回来。”
“末将如今废人一个,只怕有心无力。”
灏临见戟炀自暴自弃,气不打一出来,“嘭”地一声将茶杯掷到戟炀面前。热茶和青花瓷的碎片飞溅到戟炀身上,他伏下身请罪:
“皇上息怒,都是末将的罪过。”
“你翻来覆去就只会求朕罚你吗?如儿在景国受尽屈辱,为了宁国能休生养息,有朝一日兵强马壮,方能雪耻。可你呢,你若想景国一味地轻贱如儿,只管一蹶不振下去。若还想求死,朕也成全你!”
灏临所说的,关于如瑰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戟炀,比他身上的任何一条伤口都要疼上千倍百倍。比凌迟更生不如死的,是令人窒息的无力感。自从他得知如瑰远嫁,就被这无力感钳制得生不如死。
戟炀不是没有努力过,甚至为此付出了一条手臂,却什么也无法改变。可是他怎么能坐视她被人轻贱?更何况还有朝中那些看他笑话等着对沃国公府落井下石的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如愿。
“末将愧对皇上的厚爱。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以得报万一。”戟炀直起身。
灏临满意地笑了,唤来伊公公拟旨:“征北副将军杜戟炀,于越启惨败,致我大宁损兵折将,割让城池,连累朕妹远嫁和亲,其罪当斩。然朕念沃国公忠心为国,劳苦功高,故而从轻发落。着褫夺征北副将军衔,责打五十军鞭,罚俸三年。”
戟炀伏首。灏临顿了顿,等伊公公换了一卷帛,继续说道:
“沃国公与世子英勇殉国,追赐沃国公太子太傅,世子太常卿衔。沃国公的爵位由你继承,朕命你秉父兄遗志,重振杜家军,将功补过。”
“末将遵旨。”戟炀领旨告退。
承袭沃国公的爵位,曾是戟炀赌上一切全力以赴的目标。可如今这道让他袭爵的旨意在戟炀听来,却更像是无情的嘲讽。
灏临终是有些不忍,朝伊公公使了个眼色。伊公公得令,便跟着戟炀出去了。
戟炀默默地领受着军鞭一道道抽在他身上,若是皮开肉绽的疼痛能换回越启之战的胜利和如瑰,莫说五十鞭,便是五百鞭、五千鞭他也心甘情愿。
受完鞭刑,戟炀踉踉跄跄地准备出宫,却见伊公公恭恭敬敬地作揖到:“皇上前日听太后娘娘说起有种去疤痕的玉颜膏,说不定对您的,”伊公公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有所助益。请随我来吧。”
戟炀跟着伊公公一路走到了承熙殿。戟炀有些惊异,在紧闭的宫门前踟蹰着。
他知道,承熙殿曾是先帝蕙妃的居所,如瑰曾随蕙妃居住于此。灏临继位,蕙妃被尊为太后移居泰安宫,承熙殿便赐予了如瑰。
如瑰在宫外的公主府竣工多年,但她深受太后和皇上宠爱,因此出嫁前依然常居宫中。戟炀身为外臣,从未入过内宫,也不曾踏足过如瑰所居住的宫殿。
伊公公体贴地推开了宫门:
“皇上吩咐,承熙殿内一应保留公主之前的陈设。除了每日洒扫的宫人外,其他人若没有圣旨,禁止踏足。”
戟炀跟随伊公公踏入宽敞的前庭,院中的桂花树,幽幽飘香。去年,如瑰一定是从这颗树上采摘的花给他酿制了一坛桂花蜜。
那花蜜又酸又苦,如同他现在的心情。当时他捧着她亲手酿制的心意,只觉那是他吃过的最甘甜的东西。
桂花树旁是一汪清池,水面上的荷花已经开败。池中游曳着好几尾肥硕的鲤鱼。前些年干旱,他与如瑰路过洛水河,见有鱼搁浅,便救了回来。
后来,如瑰说那条鱼有些孤独,戟炀又寻了一条给她一起养着,让它们有个伴。如今,这两条鱼已经生了小鱼,生生不息了。
“敢问公公,如儿。。。公主,公主她出嫁前是否留有什么话?”
“公主走得匆忙,并未留下什么话。”伊公公打了个千,“咱家还有宣政殿的差事,将军自便。咱家会吩咐北角门的侍卫,等候将军出宫。”说罢便离开了。
戟炀独自走进中殿,殿中高大的楠木梁上雕刻着用金银漆细细描过的水波纹。层层叠叠的纹路仿佛微风拂过的水面一般。
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风筝,飞禽虫鱼样样都有。戟炀认得它们,每一枚都是他亲手为她所做,她竟都撇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