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不熟呀(2 / 2)
“那也是发剩下的饼干吗?”
“这个?”我低头一看臂弯里敞开的书包,赶忙把卡扣扣回去,一边说明道,“是的。这一盘装好后才临时发现有些烤糊,我就单独留着了。”
“烤糊了不扔掉么?”
“只坏掉一点,我不是很舍得——”
“这样啊。那这袋能不能也送给我尝尝?”
“所以我打算自己……”我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什么?”
山本武扬起眉毛朝我笑。
“你等我一下,西贺!”
他速度太快,尾音都飘进风里。我根本来不及阻止,这道行动力惊人的身影便带着饼干袋,转身直奔回寿司店。
我实在怀疑刚才幻听,困惑地抱着书包晾在原地。
眼见男生一股脑钻进店铺里,不过片刻,再窜出来。他的两手捧着一只外带盒,因此只用脑袋把门口的帘子顶开,精神抖擞地赶回到我身前。
“这是我家的招牌小卷,保证好吃。”山本武大方地推销,“我既然答应要请客就不会食言。分量不大,你带回去尝尝呗。要是合胃口的话一定要和我说,不好吃也和我说,有什么建议都可以和我说。”
那不是怎样都要和你说了吗?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
“谢谢,只不过不用……”
山本手里的外带盒是通常用的红黑色,正面印着一个写得浑圆的“竹”字。我看着它,话音未定,便听这家伙的声音正经而平缓地落下:“这也是我道歉的礼物。”
头顶,夜色初上。
“时间不早,但西贺,希望你先听听我没说完的话。”他说,“我当时不该那样,对不起……什么的,你应该也不想听了吧?下午我想了很久——当然,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跟阿纲也没说,以后也不会。你不用担心——总之到最后,我发现我心里并不后悔这么做。”
我不由得睁大眼。山本武见状,忙又解释:“我不是说不后悔惹你伤心。”
不是的话,还能是什么?
猛然间,隐约知道他想说什么的预感怦怦直跳,失重似的,平白无故地令我错以为手脚发寒。
想听。
不想听。
想……
张张嘴,我听见自己艰涩的口吻:“那你是什么意思?”
路灯的光影影绰绰地笼着他的侧脸。山本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又仍旧神情认真地看我一眼。
“我不后悔听见你说,你很累。”
“……”
“也不后悔听见你的真心话,更不后悔能认识到你。老实说,西贺你不希望被别人看见自己哭,我很能理解,毕竟我也差不多。不过,”他眉宇含笑,“这样说出来,总比一直闷在心里好。不是吗?”
“山本同学。”
“嗯?”
“你误会了。”我说。
黑发男生再次眨眨眼,像是不明白我何出此言。而我只是轻车熟路地抿起一个歉疚的微笑,无奈道:“那些话并不是真的。只是我正巧有点赛前压力,所以一时没忍住,冲动地找了个借口发泄而已。”
山本武却惊讶地接话:“你还是不愿意承认啊。”
我:“……”
我:“不是承不承认的问题……根本没有那回事呀。”
山本一听,爽朗地哈哈一笑:“好啦好啦。你还说你骗了所有人呢,西贺,其实你一点也不擅长说谎嘛。”
哈哈哈。
哈哈。
我抱着书包,笑着望着他。
他捧着寿司,笑着看着我。
紧接着,一种比中午崩溃要更气、更羞恼、更难以置信的情绪赫然堵在心尖,扼住喉咙,闷得人错以为要窒息。
脸上的笑意逐而晴转多云,多云转阴,压得嘴角阴沉沉地支不起友善的弧度。那点侥幸心理被掷进油锅里似的,噼里啪啦炸成要命的颜面扫地。我不可控地抿紧嘴唇,仿佛要在山本脸上开个洞那样瞪着他。
怎么会……
怎么会有人,事到如今还能这么天真地笑。怎么会有人连如此显而易见的“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潜台词都听不懂,怎么会有人能那么直接地,提起别人的……别人根本不想回顾的黑历史啊?!
都不用说喜不喜欢,哪怕是对普通同学,谁会这样一脸轻松地狂戳人痛处?学校所有人都夸他好,说他会照顾人,全是被表象迷惑了。刚才还觉得他对我有好感,现在一看果然和我无关,只不过都是最、最、最肤浅的那一层!会因此感到慌乱的我才真的是不折不扣的傻瓜!
而且这个年纪的男生本来就这样吧?就是动不动看异性瞄着瞄着眼睛就看直了……邀请别人去看比赛,更是这种阳光现充男游刃有余的手段罢了。
绝对,不能再和他接触下去。
原先预备好的温和说辞被尽数推翻。我一开口,声音便忍不住压低,凶巴巴地说:“那你到底想怎样,山本武!”
“啊……我。我?”他稀里糊涂被点了大名,总算脸色忽变,又露出看见我哭鼻子时的类似神态。一怔,一慌,构成一个有点汗流浃背的大事不好。
但我正在气头上,根本管不着他什么心情。再说谁让这家伙要惹我?
反正,我心想。
反正都已经发生过最可怕的情况了。
我沉着脸,单手接来他托着的外带盒。发现没多余的手能开书包,又把寿司塞回他手里。接着翻开卡扣,先把那袋糊糊饼干拿出来。
高个子的黑发男生则依然用两手捧着盒子。
他杵在跟前,一副很想知道我怎么了、要干什么,可实在不太敢打搅我,只能眼巴巴地瞧着的模样。连背脊都微微佝偻着,颇为无措地配合我的高度。
“拿着。”我把粉色礼品袋放到盒子上。
“喔!”
山本赶紧腾出一只手,拿起饼干。
我再接来寿司盒。确实不算大,刚好能塞进书包里。合上卡扣。我把包拎好,仍然自下而上地瞪他,极没好气,怒气冲冲:
“想吃那就给你吃吧!这个歉礼我也拿走了,这下我们两清——”我想起他的国文成绩,额外地多说一声,“就是互不相欠。我们谁也不用觉得对不起谁。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从来没碰见过对方,然后就这么结束了。”
怎料山本还一头雾水地问:“什么,什么意思?”
我只好解释:“我不会找你说话,你也不要再找我说话的意思。”
山本骇然:“哇?!这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我更生气:“做不到也要做!”
再也不想跟此人多纠缠,我转身就走。可因为恼羞成怒,又因为很少做过这种故意伤人的坏事,心跳慌不择路地咚咚乱窜。它在胸腔里,在锁骨下,在耳后汹涌不安地扑通扑通跳动着。把这位陌生男同学着急呼唤的声音甩在后头。
气势汹汹走出半条街,停步。
我知道我的脸一定很红,连耳朵都羞臊得发烫,便毫不犹豫地扭头道:“你想干嘛呀!”
“没什么!”不远不近地缀在脚后跟的山本武被我吓了一小跳。他两手捧住饼干小粉袋,紧急认错后又诚实地说,“……我只是觉得,这时候就这么让你一个人走掉,我肯定会后悔的。”
“你不是还要回店里打下手吗?”
“老爸他有别的员工,用不上我啦。”
“不要跟着我。”
“天黑了不太安全,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山本试图上前跟我并肩。
“不要跟着我。”我瞪一眼。他平移般退回两步。
免得他再跟上来,我索性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地、严肃地抱起双臂,盯着他。
无论说什么我都置若罔闻,摆出油盐不进的架势。直到这个男同学的脸颊和脖子都有点红。他束手无策,心领神会,对我无可奈何又一步三回头地往他家店的方向走。
那背影小到快看不见,我才勉强松懈紧绷的神经,舒了口气——亦或说叹气。但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究竟在为什么叹气。
我提了提书包,多装了一盒寿司,重了点。
对了,还要买鸡蛋。
我抬起脚,拐向便利店。
别在意他、别在意他。
快点回家,吃完饭,追番。这才是正事。
虽然目前看来,山本武极有可能是那种最可怕的直觉系,又净讲一些我听了很想发脾气的话,但不管怎样,都不难相信他是一个正直的好人。
山本君大概,真的不会跟别人说起这些事。所以,我只要彻底当作不认识他,就算在学校碰见,也装作不熟就好了……
不对,说到底。
我本来就和他不是很熟。